红梅已经凋谢的不成个样子,难得在繁花盛开的季节,还能看到这么萧条的景象,红梅,在所有的花都凋谢的时候,开得最美,却在百花争艳的时节,落败的最是不堪。楚玉,那个梅一样的男子,心中所承载的,究竟是些什么样的疼痛?有谁,愿意为他读懂?素衣替锦瑟端来茶水,看着坐在石桌边上的锦瑟,悠悠道:“世子妃,楚夫人说要让你再多住些日子。咱们还要住吗?”锦瑟看着手里的书册,没有抬头:“不能再住下去,得早些回去。”“可是…….”素衣将茶杯放到石桌上,摩挲着双手,欲言又止。放下手里的书本,锦瑟疑惑的抬头,问道:“怎么?”素衣低头沉思一会:“我发现,楚公派人把世子府围住了,我向府里的仆人打听,说是楚公不许世子妃踏出府门一步,亦不许世子妃回陈国。”“什么?!”起的有些猛,甚至把桌上的书本带落到地上,锦瑟急道:“是要对陈国下手了?”素衣拾起被锦瑟带到地上的书本,安慰道:“想来不是,并未看到楚国有出兵的征兆,再说,楚世子不是也答应不会攻打陈国吗。”锦瑟的心里有些乱,真的不会攻打陈国吗?为什么,她总是不愿意相信楚玉。在这个时候,究竟还有多少血雨腥风即将掀起?迷茫的看看已经残败的枯枝,“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素衣淡淡应着:“世子妃小心些。”近来一直没有再见到韩非,知道韩非出现的少,必然是楚玉有吩咐的重要事情,与其问韩非,倒不如亲自去问楚玉。楚玉常呆的地方,也不外乎只有两处,一是书房,二便是密室。他从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除了看折子,研制毒药,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部用来离间各国,坐收渔人之利。从七岁开始,先从身边的人开始下毒,第一个仆婢死在他手里,看着地上躺着的仆婢一身黑血,小小的眼眸里,居然满是鄙夷。好像那个时候,人命在他眼里,就如草芥一般。十岁的时候,他已经性子沉冷,一双孩童的稚手,沾了多少血,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一次次的任务,让他的心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没有感情,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自己也会想,和他最亲的人,就只有韩非了,可是有一天必须要选择,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杀了韩非吧?不过,那也只是想想,其实,他舍不得的。他一定是舍不得的。锦瑟碾转许久,因为书房里并没有看到楚玉的影子。急急奔到密室,却发现密室一样空空如也。漫无目的的在廊子里走着,楚玉这会子,到底会去哪?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忽然灵光一闪,锦瑟的身形顿了顿,急忙撒开脚步转回身去,一直朝着走廊尽处跑去,还把端茶的丫头撞在地上,茶水洒了满身,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理跌在地上的仆婢。在一个废墟的院子,还有几棵梅树强留着几片红花,不愿落下。有些破败的殿宇上平整的挂着牌匾‘梅苑’。院子虽然残破,却被收拾的非常干净,连杂草都没有。小石子铺砌成的弯道,好似在诉说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若是细细观看,还能发现这些小石子上偶有红记,好似清除不掉的陈年血滴。锦瑟怔怔的站在院门口,静静地望着靠着殿柱坐在石阶上的楚玉。她突然想哭。楚玉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表情怔愣,墨色的衣袍里,身形竟然在轻轻颤抖,好像从来没有的恐惧一直缠着他,像是一个彷徨无助的孩子,这是锦瑟从来没有见过的楚玉,那个阴沉老练,狠毒算计的男子,究竟心里藏着些什么?锦瑟刚刚来到楚府的时候,心思还是那么单纯,和府里的丫头们也曾谈天说地,嘻嘻笑笑,那时候,她也从丫头们嘴里听过,‘梅苑’是楚玉的母妃住的地方,却是荒废许久了。谁也不知道楚玉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听丫头们说,楚玉母亲死的时候,所有知情的人,失踪的失踪,死的死,没有一人生还。梅妃死后不过一个月,丧期都还未满,楚国公就迎娶了新夫人。并且下令,将梅妃从宗谱里除去,不许葬入王陵。那时,楚玉只有五岁。楚公还下令,不许人祭奠梅妃,就连楚玉,也不可以。有年纪稍大一点的仆婢偷偷告诉锦瑟,楚玉偷偷祭奠过梅妃几次,可是都被楚国公发现,为这,楚玉没少被罚,时常是挨下几十个板子,血肉模糊却一句疼也不喊,一滴泪也不落。连打他的仆人都看着心疼。从那时候,锦瑟就想,她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个阴沉的男子,对他好一辈子。可是她总是对他负气,他总是对她责骂。缓缓的走到楚玉的身边,楚玉愕然的抬起头,四目相对,彼此的眼里,掺杂着的都是疼惜,苦涩。下一瞬,他欲要淡淡的开口,却被她轻轻拥入怀里,锦瑟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哄着一个刚刚受过惊吓的孩童:“楚玉,痛就哭吧,我陪着你。”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总算再也不用闷在心里,她释怀的重新说了一遍:“痛就哭吧,我陪着你。”楚玉眼里隐忍的泪再也止不住,他抬起手,想要将锦瑟轻轻收入怀中,在他痛苦的时候,有个人,陪着他挨着,受着,还有什么,比这个陪他一起承受的女子更可贵?只是,他始终还是从手里生出一股大力,将搂着他的女子一把扯出去好远。锦瑟愣愣的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因为极度压抑着悲伤,楚玉的声音已经分外嘶哑,却透着比往常更甚的冷意:“滚,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滚!”被楚玉推的很猛,锦瑟跌倒的时候扭伤了脚,疼痛让她的脸色变得惨白,额上冒着汗珠,眼里的泪水滚滚滑落,却不是因为脚痛,她固执的爬起来,试图重新走回去,扭伤的脚实在是太不争气,刚起来便又跌到地上,她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这么固执过。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走不过去,就算爬,也要重新爬到他身边。她一步一步的趴着,攥住楚玉的衣摆:“楚玉,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陪着你啊,你让我陪着你。”她已经是在乞求,祈求他不要再折磨自己,这些痛苦,要怎么样的一颗心,才能自己全部扛着,她不要楚玉这样不爱惜自己。墨衣的楚玉,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锦瑟,他压抑住哽咽的声音,轻轻抚上锦瑟的脸:“对不起,华音,对不起。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再也,再也不能把你带在身边,不能好好的……”他别过头去,终是把那最后的两个字咽下去。锦瑟微微的笑:“我不回去了,让我好好待在你身边,好好陪着你吧。”他转回头,定定的望着她:“好,我们,在一起。”余下的日子,总能看到墨衣的身影和碧蓝色的女子一起散步,一起说笑,执棋对弈,书房里总有一个女子看着兵法,一个男子批着折子。那是多温馨的场景?韩非隐在暗处,欣慰的笑笑,或许,这才是原本的楚玉吧,真真实实的楚玉。锦瑟斜坐在椅子上,从书册子里抬起脸偷偷瞄了楚玉一眼,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折子,眉头微皱。轻轻拿起桌上的糕点,慢慢走过去,瞟一眼折子上的字“合郑灭魏。”锦瑟将糕点放到楚玉面前,“是要灭魏国了?”他抬起头,微微额首,“魏国迟早要灭的,郑攸白现在出手,也是时候,只是……”楚玉皱皱眉头:“这场仗,不好打。”“恩?我记得魏国城池是有缺口的,只要郑军将薄弱的缺口打破,以方便楚军突袭,这场仗还是可以很轻松得胜的。”锦瑟悠悠道。楚玉轻轻揉揉额头,浅笑道:“若要灭魏,必要先除韩。好了,先不谈这些了,陪我出去走走。”就这样相互搀扶着,踏在杨柳萋萋的小道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锦瑟轻轻问道:“楚玉,过些日子,我想回去清源山一趟。”他温笑着:“有事?”“恩,我想回去问问谪仙,看看可有别的方法解去你身上的‘离砂’。”楚玉轻轻拉起锦瑟的手:“别傻了,这种毒怎么可能有别法可解?我不是槿年,有一个愿意舍弃自己寿命的父亲。其实,这样,也算是我最好的归宿了。活的再长久,也不开心。”锦瑟的心里一痛,活的再长久,也不开心吗?“可是你有我,我会让你开心的。”他停住脚步,淡淡微笑:“我知道你会,因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开心了,不需要你做什么,我也会很开心。只是,华音,我不能给你一个安定的以后。”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多少仇家,他们又恨我到了何等地步。如果我不够强大,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我强大,也终会有死去的一天,你跟着我,将永远没有安宁。若我死去,你总还要好好活下去的。”伸手赌注他的唇,“不许你再说这些。只要你好好的,我们总会有以后。”他覆上她的手,轻轻点头:“好,不说了,会有以后的。”素衣近些日子越发安静,不再和锦瑟多说什么话,锦瑟脱去外衣窝在床榻上,对着身边的素衣轻轻叹气:“你心里对我有怨言?”素衣低低的回着:“素衣不敢,世子妃本就是楚国的人,没有去陈国之前,本就是楚世子的人,素衣晓得的。”她无奈的拉起素衣的手,素衣轻轻的抽出去,她再度拉紧她的手:“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心里对槿年是喜欢的,可是我终究还是放不下楚玉,我心里爱着的人是楚玉如果还骗槿年,那对槿年是不公平的不是吗?对楚玉,对我都是折磨。素衣,不要恨我好不好?素衣,我不会让楚玉对付陈国,对付槿年。你相信我。”素衣淡淡的回着:“素衣不敢恨世子妃,只是希望世子妃要记住自己说的话,素衣的命是槿世子给的,谁要是伤害他,素衣便是拼了性命,也不允许。”握着素衣的手被轻轻推开,怔怔的看着提步离开的素衣,锦瑟感到一阵无奈:“若是他要对付槿年,我也不会同意的。”二夫人携着丫头再一次来到‘锦瑟和鸣’,看着站在房中练习舞步的锦瑟盈盈笑意:“锦儿,都是有身孕的人了,还不注意些?”看到二夫人,锦瑟停下步子,缓步走到二夫人跟前,慢慢行礼:“母妃万安,烦劳母妃日日前来探望,又带来补药,锦儿身子调理的很好。”轻轻扶起锦瑟,二夫人依旧温笑着:“是越发的水灵了。”低头对着一旁的素衣使个眼色,淡淡道:“素衣,把汤药接过来吧。”素衣恭声应是,提步走到丫头身边将汤药接过,手一抖,惊慌道:“啊,红花?”二夫人的脸色一惊,“什么?这汤药里怎么会有红花?”素衣故作惊吓状,指着地上的汤药里透出的花瓣:“这分明就是红花,二夫人,是谁要打掉我们世子妃的孩子?简直太狠毒了”站在一边的锦瑟一声不吭的看着素衣演的这场戏,慢慢观察着屋里所有的人,盈盈笑意漫上嘴角,心道‘二夫人啊二夫人,你可真是贼喊捉贼,戏演得真是好。’二夫人的嘴角轻颤,转身对着身后的仆婢们大声呵斥:“究竟是谁?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赶在汤药里加红花?不知道这会引起陈楚两国兵变吗?!”站成一排的仆婢们纷纷吓得跪倒在地,胆小的都已经在低低抽泣。门口传来几声轻咳,声音透着几分阴冷:“母妃做这戏,是要给谁看?”二夫人惊愕的看着门口,“楚….玉儿,你说些什么?母妃听不懂。”楚玉望着眼前容颜美丽的女人,冷笑一声:“郑梨,郑国公的亲妹妹,一直被郑国公编制在影卫里,统领着郑国三千死士。首屈一指的郑国密探。母妃,我说的,对吗?”已经是垂死挣扎,二夫人面色铁青,却在极力掩饰:“玉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楚玉呵呵一笑:“这样啊?母妃怕是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容易记不起来。哦,对了,母妃一定知道平公主攸怀吧。”话已至此,郑梨已经瘫坐在地,一切都完了,只是她还是不死心,重新抬起眼来,定定的看着楚玉:“你把平儿怎么了?”站在一旁的锦瑟走到她的面前,轻轻道:“攸怀妹妹很好,很平安,我答应要护她周全的。你放心好了。”郑梨凄楚的看着眼前的锦瑟,“明明,我一直在汤药里放着红花,我自认为没有人可以识破,甚至我有足够的信心,就算是楚玉,也发现不了,为什么你会发现?”锦瑟蹲下来,和郑梨对视着:“你很成功,就连素衣的医术都没有看出来。只是,你也许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我的体质很特殊,你居然没有怀疑。从我每次奇奇怪怪的复活,你也该想到对我下毒,根本就是没用的,可是,你忽略了这点。”郑梨麻木的笑笑:“是啊,我怎么会忽略这点呢?一定是我太累了,不想再替他办事,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他最得意的、最不能缺少的左膀右臂,一直都是。”顿了顿,她重新抬起头:“锦瑟,如今我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奢求的,请你,好好照顾攸怀。我不能让她重蹈我的覆辙。绝对不能。”或者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的结局,统领三千死士的郑梨,说完这些话,便再也没有醒过来,锦瑟看着躺在地上的郑梨,良久幽幽道:“是按照丧礼办了,还是送回郑国?”楚玉拂拂袖袍,冷冷道:“还给父王,让他自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