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怔怔的站在已经只剩余烬的槿年府,眼前的景象带着大火后弥漫的烟雾呛得人喘不开气,他站立的身形终是支撑不住,跪倒在一片灰烬里。探子回报,陈国世子妃,带着千余名兵士,一路将郑军守在城外的官兵斩杀,拼出一条血路,冲进世子府。他听到这个消息,握在手里的茶杯‘啪’的摔在地上。再没有心思听下面的话,奔出院子骑上‘黑聪’直奔陈国而去。一路上他都再想,华音啊华音,我以为槿年定能护你周全,可他居然保护不了你。你心里对我千种恨,万种怨,我便都也认了,你愿不愿意继续陪我走下去,我也不在乎。可是,我不允许,决不允许你和槿年死在一起。不行。马蹄几乎是以不着地的速度奔到陈国,可是一切都已晚了。世子府的门外,十几个死士倒在血泊中,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他们,是自刎而死。九州里有个悠久的传说,身上带着兵刃死去的人,下辈子,仍然要握刀。没有哪一个杀手不是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谁下辈子都不愿再做杀手,可是地上倒着的十几个人,身上都是插着剑死去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主子,才会让他们连下辈子的性命,也甘愿堵上?是槿年,还是锦瑟?楚玉凄楚的神情一闪而过,他发疯一般的冲进已经断壁残垣的倾兰殿。他要找到她,就算她已经被火烧的只剩骸骨,他也要好好把她敛起来,放进自己的坟墓。生,她不能陪在他身边,那就等着三年后,与他一起长眠地下。韩非站在远处,看着在灰烬里酿酿跄跄,一路找寻的墨衣男子,一声不响,楚玉,楚玉啊,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锦姑娘如何,再回到你的身边?只怕,再也不能了。轻轻走到坐在灰烬里泪流满面的男子身边,韩非淡淡道:“她死了。”‘哐’一只冷剑直直架在韩非的脖子上,鲜血顺着剑身慢慢滴落,楚玉极力压制着伤心:“你再说一遍!她不会死。她是不死不灭的体质,怎么会死?你撒谎!你撒谎!”“噗”的一口鲜血从楚玉口中吐出,剑身落到地上,染上一片灰烬,透着一些殷红。楚玉已经晕死过去。灯火如豆,照的房间显得有些灰败,**的槿年受了极重的伤,锦瑟怔怔的坐在一边,茫然无措。公仪含正将一些纱带沿着槿年的腰包扎着。似是不经意的询问,公仪含一边帮**昏睡中的槿年包扎,一边开口问着锦瑟:“姑娘,你的眼睛,以后怕是失明了。”锦瑟轻轻扯出一个笑意:烦劳姑娘惦记,瞎了也好,眼睛瞎了,心就看的格外清楚。”继续缠着手里的纱带:“姑娘能这样想,是姑娘的福气。”公仪含顿了顿,又道:“我看姑娘心里有事,能不能说给我听听?或者我能帮姑娘解开心结。”似是被戳中心事,锦瑟的身形轻轻一晃:“姑娘也是隐世的高人吧?锦瑟的心还是不够通透。想不通为什么列国之内不能好好相处,我曾一度认为,生知足而乐,死无求则脱。直到亲自辗转在九州之内,历经无数生死场景,虽也懂得世人无不有贪、嗔、痴,如此才有轮回道,生生不息,往复循环。但是世人皆是自寻苦恼。就连我自己也不能例外。我不晓得这是不是身在世间的宿命。但是我却知道我有心之所系,亦有割不断的情意,放不下的念想。”将纱带打上结,转到桌边洗洗手,公仪含方才坐下:“我可否问姑娘一个问题?”锦瑟淡淡的点点头:“公仪姑娘但说无妨。”“姑娘可是心有所属?且心有所属之人却不能厮守?”“公仪姑娘真是好心思,一看就看得明白。只是现如今想起来,也不过是我自己咎由自取吧。若我能放下槿年,不去计较什么,单单陪在他身边,也应是个不错的结局,当然,若是那样,必定会成为另外一个故事。而我选择的,不是那个故事。我心里放不下槿年,因为他是从我下山之后,对我最好的男子。我心里对他有情,乃是兄妹亲人之情。可是反之对我心里那个人,我却始终希望他能不再继续征战杀伐,我希望他可以放下剑冢,可我又晓得,若他真的将剑放下,自己又会死无葬身之地。如此一来,我便在心中纠结,这也是我一直郁结在心里的结。”“那姑娘你可有想过,如果你把这一切全部放下,就真的可以和心之所系的男子长相厮守吗?换句话说,如果相爱,即便不长相厮守,又如何呢?”锦瑟突然一怔,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公仪含的话:“如果相爱,即便不长相厮守,又如何?”轻轻摇摇头:“公仪姑娘,谢谢你指点,锦瑟心里突然一阵清明,多年来的阴霾扫除干净。锦瑟懂了。”公仪含端端一笑,“姑娘明白了,便好。”说罢提步走出门去。过了九月初九,槿年的身子慢慢好起来,却是因为头被椽木击中,导致有些事情想不怎么起来。锦瑟的眼睛,早已覆上一条白绫,公仪含留下话,姑娘的眼睛还是避免风吹的好,若是有一天,碰到神医,兴许还能治得好,也说不定。眼睛看不见,锦瑟学会用手辨认许多东西,正如她自己所说,真的是心里通亮,看到了许多之前没有看到的东西。公仪楼兰的龟卜之术精湛的很,这日她坐在院中对着翻飞的蝴蝶唉声叹气。锦瑟正在一边试图通过手指的触感,辨认一些花色。听到楼兰的叹息,她直起身形,仿若无物的绕过前面的石凳,坐到石桌旁边:“楼兰姑娘,你有不顺心的事?”公仪楼兰趴到桌上,叹息道:“我想传你龟卜之术。柳州这里不入九州,你总还是要回九州列国的,如今你眼睛又不方便,我教你龟卜之术,你回去好歹去摆个摊子,挣口干粮。”锦瑟嫣然一笑“楼兰姑娘有心了。若是姑娘乐意教我,我自然是开开心的学着。”“我当然是乐意教的。只是锦瑟姑娘要回去的时候,还要把槿年公子留在这里。他的记忆时好时坏,不能跟你一起回去。若是你放心把他留在柳州。我公仪家一定会护他周全的。”锦瑟低头微一沉思,回道:“如此也好,总不能让他再回去犯险。那就有劳楼兰姑娘你们姐妹了。”楼兰的龟卜之术教的其认真,公仪含也一直在努力调制药材帮槿年治伤。转眼暑去寒来,三个月过去,庭前的花凋残致斯,庭院里又盛开了梅花,雪落纷飞的天气,锦瑟身着蓝色的棉袍,眼覆白绫,已经如一个明眼人一般在雪地里走着,停在一株梅树前,她轻轻嗅嗅枝头的泠香,原来,用心看,比用眼睛看的更加清楚。她低低的呢诵:“寒梅不堪恨,来年幕雪踏。楚玉,来年,幕雪,我们却再也不能携手同踏了。”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公仪府里,从来不见有什么丫头,只有两个女主人。年除夕,公仪含和公仪楼兰正在捏着面团包饺子,忽然门口闯进来一身着白袍的男子。锦瑟扶着身边的槿年站起身,只听公仪含和公仪楼兰二人齐声喊哥哥,她和槿年也只好对着来人恭声道了一句公仪少爷。那男子看了锦瑟半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寻味的又盯着槿年,哈哈一笑:“哎呀呀,看你们二位,想必是有故事的人。我公仪斐游遍天下,最喜欢收集故事。不如…..”“哥哥!”不待公仪斐继续说下去,公仪含和公仪楼兰几乎是同时出声制止。公仪斐低声一笑:“得,两位妹子,你们忙着。我要先把收集来的故事整理一下。”说罢,还没将屁股坐暖,就起身回房。锦瑟和槿年方才坐下。槿年近些日子,记忆好了很多,大概记得锦瑟是谁,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公仪含说槿年体内还有一种毒,却又好像是两种毒互相克制,一时半会也得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慢慢再作研究。锦瑟悠悠问道:“公仪姑娘,方才我听公仪少爷说他游遍天下,喜欢收集故事,是怎么一回事?”公仪含淡淡一笑,也不作答,公仪楼兰将手里的饺子皮扔到一边,继续杆着下一个,轻笑道:“哥哥是个喜欢收集各种故事的人,回来便把收集来的故事撰写成册子,哥哥说他写的故事都收录在《九州赋》里。包含了许多的辛酸和美丽。”公仪含接过公仪楼兰的话,淡淡一笑:“锦姑娘莫放在心上,我哥整日里闲散惯了,有时候有些疯癫。”锦瑟会笑着:“公仪姑娘谦让了。锦瑟知道,公仪少爷一定是很有学问的人。”一边的槿年也是随声附和:“是啊,我也觉得公仪公子是个博学多识的人。”夜深人静,年夜饭早已吃完,收拾干净,锦瑟独自坐在窗边,槿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依如往常温润,“锦瑟,以后,你做回自己吧,现在,再也没有人能逼你了,我希望你以后,过得比之前快乐。”她幽幽转过头,虽然看不见眼前男子的容颜,但是记忆里,槿年的身姿早就如雕刻的一般烙进心里。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人生一梦,白云苍狗,过去种种,皆如烟消散。锦瑟是谁,也早在那一场漫天大火里会飞湮灭。槿年,以后,大家都要好好活着。”他淡淡的应承一声:“好,都好好活着,各自活着。”说不清那一夜是诀别,还是从此再无相干的致辞,雪轻轻的落下一地洁白,玉兰花来年还是会开得很美,只是锦瑟的人生,弥留在严寒的冬季,那里,白雪皑皑,红梅飘香。星辰月朗,家在何方?何日梅花开,送我还乡…….癸亥年,三月初三,又是一个落雨的桃花月,满树的桃花开得粉透粉透。锦瑟在公仪楼兰的马车里对着槿年和公仪含挥手。走出好远,槿年又从后面骑马追上她,公仪斐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下:“槿公子还有什么话要对锦姑娘说的?”锦瑟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对着马背上的槿年灿然一笑:“回去吧,莫要惦念我。我回去,了我这一世的痴念。”跳下马背,两步走到锦瑟身边,“我知道,华音。”伸出臂膀,将面前的锦瑟收身入怀:“若是这一次,他还是不懂珍惜,我还在这里,站在原地。你只要记得,我寸步不离,始终相守。”我还在这里,站在原地。我寸步不离,始终相守。她紧紧地给他一个相拥,早已枯涩的双眼却沁出泪水,染湿了覆眼的白绫,声音有些哽咽:“槿年,不值得。总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总会有的。”他轻轻摇摇头:“海枯石烂,桑海变田。”锦瑟轻轻推开槿年的怀,转身踏上马车,哽咽道:“华音此去,世子珍重,若还有缘相逢,惟愿和世子金樽对月,把酒言欢。”公仪楼兰从马车里跳下来,对着公仪斐挥挥手:“我把马车送与你们,就不跟着你们去往九州之国了。”转身跳上槿年的马背,对着站在地上的槿年:“他们走远了,你随我回去吧。”挂帆沧海风波茫茫或沦无底或达仙乡。今日一别,且听离殇,心之所往,温柔往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