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路的路途深处,马蹄哒哒作响,马车一路疾驰。“公仪公子,我们现在是朝哪里去?”华音掀开马车帘子,覆眼的白绫被风一吹,缠在发丝微微飘动,对着驾车的公仪斐问道。公仪斐浅笑着回过头:“华音姑娘,咱们现在去燕国,听闻燕国有段感人至深的故事,我得去记录下来。”说罢一扬手里的马鞭,结结实实抽到马匹身上,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又快上几分。华音微微点点头,放下挑着的帘子隐进马车里,也好,直接去找楚玉,她现在也没有办法面对。燕国,姬姓,周朝贵族。开国君主,燕召公。因为燕国和秦国一样,离中原之地较远,来往不甚密切,华音所知道的,只有这些。而公仪斐,心里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他去燕国,不过是为了听一段感人的故事。传言,燕国有璧人,名唤元衡,家有一妻,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檀字,字燃香。几年前,却不知何原因,本来感情很好的夫妻二人,一死,一出家。公仪斐从朋友伯瑶处得知这事,几夜睡不着觉,早就想去燕国将这个故事搜刮来记在《九州赋》里。其实他早已启程,却在半路上接到公仪楼兰的飞鸽传书,才转回柳州。几天的路程,他们已经到了燕国国境,眼下正行驶在去往檀林的小道上。道路两旁却已经稀稀落落的出现了香檀树。轻风拂过,带着淡淡檀香味。燕国慕容家是大户,做的檀香生意,家中檀林千亩,是朱郡望族,两年前家中唯一的女儿慕容檀下嫁给定侯元衡,七国相传元衡乃是燕国璧人。书册子上没有对他外貌的记载,只有民间传言说定侯元衡,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实乃璧人。只凭这寥寥数字,断然是看不出这位元衡是怎样的一个璧人的。公仪斐想必是在各国之中游历甚广,倒还真从各个路子上打探来了慕容家的所在之地,带着华音一路询问着到了眼前隐在檀林里偌大的庄子。门口有扫地的仆人,看到公仪斐和华音二人停下手中的扫把,走到他们二人跟前一施礼:“二位可是来买檀香的?”华音正欲开口,却被公仪斐隐在身后,只见公仪斐温声一笑:“麻烦小哥了,请小哥通禀一声,就说柳州公仪斐特来拜会,顺带捎上几包檀香回去。”那仆人一听,对着公仪斐施施礼,道了一声稍等,转身朝庄子里跑去。华音轻轻摇摇头,对着身边的公仪斐:“公子,你这样报上名号,莫不是这庄子的主人跟你是旧识?”公仪斐摇摇手里的扇子:“非也,不过这庄子的主人跟我的朋友伯瑶兄是旧识。”华音站在原地,微微笑笑,不再说话。仆人进去已有小半会儿,公仪斐干脆寻了个木桩坐在地上,淡淡道:“估摸这会慕容庄主正在犹豫着是见还是不见我们。”华音轻声一笑:“想必还是会来见我们的。”果然不过一会,公仪斐的屁股都还没坐热,朱色的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身着华服须发尽白的老者颤颤巍巍由仆从扶着来到他们面前。公仪斐从木桩子上站起,收起手里的折扇,扯出一抹笑意:“老庄主,公仪斐有礼了。”慕容庄主伸手轻轻将公仪斐扶起,声音苍老:“贤侄哪里的话,你能来老朽这庄子,是我们慕容家蓬荜生辉。”转头望向一边的华音,慕容庄主询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华音轻轻一施礼:“华音,一个靠算命卜卦为生的盲女,慕容庄主有礼。”慕容庄主微微一笑:“好,好,华者繁盛也,音者弦之声也,姑娘好名字。”华音淡淡一笑:“庄主博学。”慕容庄主点头对着华音微微一笑,又对着一边的公仪斐道:“贤侄,莫站在外面说话了,到内堂吧。”华音和公仪斐方才一左一右随着慕容庄主进到内厅,一一落座。慕容庄主吩咐仆从将阁子里上好的檀香拿上来,给公仪斐九包,说是整数,吉利。公仪斐谢过老庄主,而后幽幽开口:“斐儿听闻慕容家的妹子长的清秀美丽,几年前又嫁到定侯府,真是慕容家的喜事。不知檀妹妹可有时间回娘家?”华音在心里淡淡一笑,这公仪斐装起糊涂来,还真是像模像样,看似不经意的发问,该让老庄主伤心了。老庄主听到公仪斐的发问,脸色瞬间变作死灰,想必也没料到,公仪斐会问出此话,悲伤道:“贤侄居然不知吗?小女年前已经在檀林吊死,死相凄惨,民间早已传言。”公仪斐一听,马上做惋惜状:“哎呀,斐儿真是失礼了,惹庄主伤心,是斐儿多嘴。不过,斐儿还想再多嘴问上一句,不知道定侯元衡现在去了哪里?”老庄主一听,没差点背过气去:“公仪斐,我对你礼数可周全?”公仪斐慌忙站起身:“自是周全。”老庄主一拍桌案,气愤道:“那你三言两语,处处不离老朽的伤心事,可是在故意挖苦我?”公仪斐急忙做谦恭状:“老庄主言重了,斐儿决然是不敢的。老庄主也知道,斐儿是个爱写故事的人,手里还攥着《九州赋》未完结。若是无礼之处,还望老庄主不要搁在心上。既是老庄主不愿再提,还请告知定侯下落,公仪斐也好快些寻找。”老庄主面色铁青的站起身来,方才出门迎接他们的温声昵语已全然不见,华音微不可见的摇摇头,这个公仪斐,待会怕是要连累她被乱棍一起打出去了。“老朽不知道,来人,送客。”老庄主冷冷的声音唤来四五个仆从,公仪斐打眼一瞄,不知死活的转回头对着老庄主又道:“烦请老庄主相告啊。”‘啪’老庄主将桌子上的茶杯扫到地上:“若不是看在伯瑶公子的面子...今日老朽也不顾那伯瑶公子如何了,来人,将他给我乱棍打出去。”坐在一边的华音叹一声气,果然还是要被乱棍打出去了。下了山,华音坐在马车里,对着赶车的公仪斐,淡淡道:“公仪公子你又何必过于执着?那老庄主不愿告诉你,那咱们就慢慢找,何必一定要受这顿本不该受的乱棍?”坐在车外的公仪斐嘿嘿一笑:“华音姑娘,连累你了,不过这样我才知道要去哪里找那定侯元衡啊。”华音讶异一声“哦?那你可知道去哪里找了?”“据我所知,定侯元衡已经出家修道去了。至于是云游还是在观中修行,我尚还不能确定,不过经慕容庄主这一番折腾,我倒是明白了,想必这元衡是在观中修行的。”公仪斐摇摇手里的马鞭道。华音略一思索,却并未从慕容庄主的话里猜透什么,便开口问道:“可是你是从哪句话听出来线索的?我却一点也没琢磨出来。”公仪斐低声一笑:“你没发现,慕容家根本就没有慕容檀的灵位么?”听公仪斐这么一说,华音登时想起来,慕容庄主说慕容檀是吊死在檀林,可是坟冢牌位皆不在慕容家,隧道:“出嫁的女子本就该葬在夫家,或许是葬在定侯那里也说不定。”公仪斐微微摇头:“那定侯怎么可能会让妻子孤苦伶仃自己躺在棺木中?如是传言是真的,那她……”低笑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来这个故事,还要煞费我一些力气。”不再言语,扬鞭继续赶路。华音坐在车里,也不再说话,心里想着等寻了空子,还是要回一趟清源山,看看可还有别的法子延续楚玉的生命,她不能让楚玉在这个世间只能活上三年,现在,三年也不到了。暮时,却是赶到一个繁华的镇上,公仪斐将马车停在一个客栈前,将她从马车里扶下来:“华音姑娘,今晚咱们在这里住下,明日再启程吧。”华音点点头,“也好。”两间上房,一桌酒菜,公仪斐坐在桌边自饮自酌,很是悠闲。楼下熙熙攘攘的客人吃吃喝喝,是酒楼里常见的景象。华音梳洗过后,脚步轻盈的走到桌边坐下,靠近他们的桌子坐着五六个华服公子,看上去却是斯斯文文里透着些猥亵。看着华音端步而来,其中一个身着蓝色华服长的贼眉鼠眼的男子走到华音身边,手里的扇子一挑华音的下巴,尖声尖气道:“这位姑娘真是貌美如花,宛若仙娥啊,可惜是个瞎子,不过这姿色比醉花楼里的姑娘要美,瞎子也无仿,不若跟本公子回去,做我十三房小妾如何?”华音轻轻移开华服男子的扇子,对着公仪斐道:“这里是哪里?怎么这么多长着眼睛的瞎子?”公仪斐哈哈一笑:“的确啊,不如,咱们卸了他的眼睛,拿来当做琉璃珠玩可好?”蓝衣的华服男子听到公仪斐的话,顿时火冒三丈:“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啊’两只筷子直直插在蓝衣男子的眼珠子里,公仪斐淡淡一笑:“我管你是谁,惹怒了本公子,本公子把你的手脚砍下来,再把你的尸身大卸八块,运回柳州做花肥。”随着蓝衣男子坐在桌上的众人一听是柳州的人,都是吓得面露惧色,甚至有一个当场都坐在地上,吓尿了裤子。蓝衣男子只顾痛叫,一个不留神落下楼梯,摔死了。华音闻道血腥味,微微皱皱眉头:“教训教训他们也就罢了,何必弄出人命?这若是引来县丞,又要多生事端。”虽然嘴上这般说着,可是心里却在琢磨,柳州公仪家,竟然这么有名望?为何她跟在楚玉身边两年,却从未听说过。公仪斐淡淡一笑:“没有人敢去报给县丞的,即便报了,县丞也是不敢管的。”捉起桌上的茶盅,抿下一口茶水:“即便是地上躺着的是县丞的亲儿子,想必县丞也只能在家哭死了。”华音愣在一边,顿时无语。话起音落,忽然楼下一阵**,侧耳一听,是掌柜吩咐伙计把尸体送回死者家中,残局马上被收拾干净,不着一点痕迹。整个酒楼又变作熙熙攘攘,华音正欲拾起筷子吃些菜,忽听耳边‘嗖’的一声,有东西略过她直奔公仪斐而去,“小心”惊愕的喊出声。公仪斐却在对面温声笑笑:“是家书。”华音心中石头方才落地,淡淡拾起筷子:“公仪家的家书居然来的这么危险,是在证明你们公仪家都是高手吗?”公仪斐看过家书,碾成粉末扔到地上,幽幽道:“鲁国传来消息,含儿的婚期,居然提前了?”“什么?”华音惊讶道浅酌一口茶水,公仪斐叹息道:“鲁国嫡世子遇害,二世子篡位,三世子怕是不能继续呆在鲁国了,好歹是我柳州的入赘女婿,我自要护他周全的。”华音淡淡应了一声:“哦,那咱们是先去寻找定侯元衡,还是先去鲁国救你们家女婿?”“元衡一时半会也是跑不了的,不若先去寻寻我家含儿的夫婿。”休息一夜,华音一直也没怎么睡好,反正睡不睡眼前都是一片黑暗,跟黑暗接触的久了,就特别渴望光明,尽管她想的开,可是想到她以后见到楚玉,却不能看到他的样子,心里就隐隐作痛。好在现在她可以凭借气息触觉感受到来自外界的一切,虽然眼覆白绫,却仍然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路吃喝,躲避危险。谪仙给她不死不灭的身体,没有了六觉感官,可是现在六觉突然一股脑的跑回来,怕是自己也不再是不死不灭的身子,以后,万不能再不珍惜自个的命了。坐在窗前整整坐了一个下半夜,天亮的时候,公仪斐来敲门:“华音姑娘,咱们要启程了。”“好”答应一声,华音站起身,艰难的迈动一步,腿都坐麻了。稍做休息,待缓过劲来,这才提步走出房门。烟花三月草青青,桃花满树微微红,待到彩蝶双飞时,又见海棠一丛丛。鲁国的海棠花开得美好,他们赶到鲁国的时候,正赶上花会,熙熙攘攘的街上,公仪斐左右窜梭,在一个粉色衣衫的卖花女子面前停下:“姑娘,以梦想会,溪水潺潺。”那姑娘抬头看了公仪斐一眼:“未时,雨绸缪。”华音被公仪斐扯出花会,向着城外而去。随着公仪斐一直走着,华音略一思索,还是开了口:“公仪公子,什么未时,雨绸缪?难道今日会有雨?”公仪斐嘿嘿一笑:“哪里有什么雨?姑娘是让我们去绸缪亭,未时含儿夫婿就来找我们,会面以后,我们就直接回柳州。”真是觉得高人就是高人,见面那么多暗号,华音无奈的摇摇头:“那还找定侯元衡吗?”公仪斐用扇子挠挠额头:“那得等含儿婚礼结束了。”果然,未时,鲁国三世子骑着一匹瘦马而来,公仪斐看了一眼精瘦的马儿,淡淡道:“梦溪,你骑这么一匹马来,虽说是要在半路上弃掉,可是这也太瘦了吧?”被唤作梦溪的男子微微一笑:“公仪兄你又说笑了。”公仪斐应承一声,“以后要改口称呼哥哥了。”鲁梦溪宛然一笑:“哥哥,那咱们赶快起程吧,鲁桢不是傻子,很快就会追到这里的。”“好,路上再说。”抵着三月底四月初,公仪世家公仪含的喜帖已经发出去,前来参加婚礼的也从各国前来,公仪楼兰和槿年二人忙里忙外,华音也不想坐在一边,便过来帮槿年。槿年看着华音眼上的白绫,目光总是带着淡淡的心痛。从各国来参加婚宴的人都已经一一落座,槿年却被公仪斐老早就支走,说是丹房不能没人守着,华音很奇怪,公仪斐居然懂得炼制丹药。槿年一走,她顿时无趣许多,因为自己眼睛不方便,就没有跟去前厅,坐在后院的石桌旁发呆。听着前厅里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华音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正扯着嘴角发笑,忽听不远处有个男子的声音:“咦?”听着很是惊讶。华音淡淡一笑,想必是来参加婚宴的客人,没见过公仪府里的稀奇花色,对着院子里的山菊稀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