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王宫汉白玉雕砌的石阶映着阳光,和煦的温暖却不刺目,琉璃金瓦为顶的宫殿雕梁画栋甚为精致,空地上铺的是雕以瑞兽凤凰图案的天青色石砖,满眼望去尽显皇家气派,汉白玉的栏杆上祥云飞凤。富贵祥和,盛世华丽。如塑一样的内禁卫站在和煦的太阳下,面色木然但却坚毅。这座宫殿此刻全是肃静之意。威武的朝堂上目光所及之处,身着华服的男子肃然的坐在雕金龙软榻上,脖颈上指着一柄泛着冷冷寒光的短刀。刀柄的地方端端的刻着两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字迹‘初七’坐在软榻上的华服男子深深地看着眼前握刀的藏蓝袍男子,终是被自己的仁慈缚了手脚,他声音低哑:“元衡,总没有想到,有一天架在我脖颈的剑,是你刺出来的。”温润儒雅的男子,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英武,天底下最最无尚的男子,曾经让整个朝堂为之渺小,让朝堂下跪着的众人敬重的人,此刻对着眼前的短刀,无奈的说着失望的话语。元衡的刀逼近三分,殷红的血流顺着刀剑一滴滴滑下,就连掉在地上的声响都显得异常清脆,他的眼神迷蒙,早已蓄满泪水:“因为我要救她,你必须得死,元衡是个自私的人,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忠君的臣子,他日死后,元衡即便在地下也无颜对我燕国历代君主,但是元衡依旧不悔。”“今日逼宫之事,寡人知道不是元衡的本意,寡人并不怪你,只是寡人夙愿,世子已死,燕国也是后继无人,灭也便灭了,寡人希望死后,元衡能将寡人的骨灰撒置我燕国的角角落落,也好让寡人生不能守护国家,死后看到燕国的百年盛世。”燕国公的神形没有什么不甘心,也是甚平静的说着这些遗言。元衡定定的看着燕国公:“元衡有负国主恩德。”话起刀落,燕国公的人头瞬间掉落,定定的落在椅榻上,双目微闭,并没有任何的不甘。缄默许久,他握着手里的短刀跪在地上,就在这里足足跪了三个时辰,没有人来打扰他,也没有人来捉拿这个刺杀了国主的凶手。只因一切,早就布置的滴水不漏。再至亲的,也该各自纷飞,以前信守的忠心护主如今与他,远远相望。除了初七的生命,他的一生再没有什么信仰。夜色渐渐陇上这个肃杀的夺目的宫殿,沉寂如水的殿内响起几声轻轻的脚步声“侯爷?”他缓缓抬起头,仿若之前的静默是跟以前的自己告别,对即将从历史上除名的燕国默哀。他淡淡的应着身后说话的人:“苏林,我会成为燕国的罪人吧?”其实早已放下了,身后名对他并不重要,他不过是想守着那个一生孤苦无依的女子,了此残生。身后的人一身内监服饰,满脸的沧桑,却声音温润:“侯爷不必自责,燕国归属楚国,以后必当昌盛。”“苏林,你在燕国做细作有多少年了?你的本名,也不叫苏林吧?”他轻声相问。内监低垂着头,声音平淡:“从世子把我安排在燕国至今,九年了。我本名是什么,早已不记得了,若是一定要说出个名字,侯爷大可叫我孙渺。”元衡慢慢起身,敛起榻上的尸首,对着身后的孙渺,声音淡淡:“今日之事,想必楚玉早就知道了,就烦请你再修书一封,国公的尸首,我要遵照他临终的嘱托,洒在燕国的疆土上。”没有反驳元衡的话,孙渺回道:“少主已经吩咐下了,燕国公的身后事,他不会过问。”昱日,碧蓝如洗的天际下,几万楚军端端立在燕国皇城,惊慌失措的侍婢内监乱作一团,平静的宫殿顿时混乱的如同蜂窝一般,一片狼藉。国君崩,楚军围城,群龙无首,燕国亡了,在最脆弱的时候,前夜人们美梦中嬉笑,今日就被瓜分城池,倚冢而卧。没有想到楚军的速度这么快,元衡看着守城的将领被迫打开城门,看到身着墨袍的楚玉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一股凛然而至的大气磅礴,仿佛天下始终握在他主掌沉浮的手里。这才是一个王者的气场,足以让人看着他的背影望而生畏。他缓缓走到楚玉的身后,看着城下卸甲颓败的军士,那些本该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面如死灰,国破家何在?他们的使命被践踏得一丝不剩。“本都是我燕国大好儿郎,今日却如此没有气势仿若死人。”他对着楚玉,似是说给自己听,隐隐从心里传来诸多的愧疚。接过他的话,楚玉只是面色凝重:“城下的,皆是燕国的好儿郎,本该保家卫国。但是城下的众位将士。”他的声音稍稍加大,在这晴空万里的明媚下,对着城下的所有将士:“也是九州的大好儿郎,九州七国本是一家,他日有圣贤君主,一统九州,今日站在城下的众人,皆还要卫我家国,守土开疆,让四方列国为我九州之国朝贺。”城下的众人,抬起死灰的眼睑,有一瞬间居然觉得站在城楼上的人是一个屹立不倒的神,从没有见过这般的霸气,这般的信心。不知在哪个地方,突然有人声响起‘守土开疆,四方朝贺!’一个满脸布满泪水,皮肤因为长时间训练被烈日晒得脱皮的少年手握长戟,面容却满是激动。士气这东西,就好比一把兵器,好的兵器遇不到明主,身上便没有杀气。若是遇到明主,必当驰骋战场。这一生呼喊,撩拨了整片军营,浩浩荡荡的三军战士,嘹亮的声响阵中的城楼微微晃荡,气势如虹。元衡的眼中精光闪烁:“楚玉,我其实是恨你的,初七怎么说也是你害死的,但是你又答应替我救她,这是怎样的一段纠葛?我也不知道现在是要恨你,还是要感激你,但是今日之事,我却不悔,燕国易主,也是迟早的事,燕国不像秦国,有屠戮四将,所向披靡,也不似楚国,训练着那么多忠心的死士,可以为你不顾性命的做事,与其让它亡在越国那些上不上台面的国家,还是落在你的手里好。”他说这话没有任何私心,也不是在拍马屁,如果楚玉没有这种天生的王者气场,怎么能让城下的燕国军士服气,更是倒戈相向?只怕现在城下的众军就是不顾性命也早就上来取他人头了。楚玉定定的看着眼下的燕国领土,直延伸到太阳升起的地方,是如此的辽阔。从此,这里,冠上的,不再是燕,而是楚。大殿里,楚玉端坐在上座,底下跪着的孙渺早已换回一身黑衣。他对着孙渺摆摆手:“你暂且起来,我有事情要重新吩咐于你。”孙渺抬头看一眼楚玉,直起身形立在一边。“你在燕国已经呆了九年,九年来熟知燕国风俗习惯,政治手段,楚国能继续留在燕国的人,也只有你能胜任,今后封你为安郡侯,替我好好整治燕国,三年后,我要看到一个国富民强、铜墙铁壁的塞北屏障。”他这样说着,好像那个铜墙铁壁的国家屏障在三年后一定能够出现,他笃定。尽管三年后,他或许早已不在人世。孙渺抬起头来对上楚玉澄清的墨色眸子,那里盛满了盈盈笑意,不知是什么蛊惑,他竟幽幽开了口,讲出生平以来第一个条件,对着那个阴鸷的公子。“孙渺想回一趟楚国,想见见我的姐姐。”他的姐姐,为了从别人嘴里给他夺回一个馒头,被人一棍打中脑部,变成了傻子,当初流浪的生活,有了上顿没有下顿,险险就要饿死的时候,他遇到了楚玉,给了他们温饱,救了他们性命,从被楚玉编进暗卫,他就把这个恩情一直搁在心里,就算以后,会为楚玉哪怕踏足修罗,他也早就下了必死的心。从来把楚玉的话当成他必须的使命,来到燕国九年,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不禁自宫做了内监,家书一封也没感写过,如今燕国覆灭,那么他,要回去,看看阔别已久的姐姐。楚玉没有轻轻的扫他一眼,点头同意,只道:“后日和我一起回楚国吧,停留两日,便速速回来,尽快接手这里的一切。”酉时入夜,玲珑宫灯昏暗不明,两人对峙着,元衡长身玉立在桌边,对着坐在椅子上喝着酒的楚玉:“你也有伤心事吗?从来不见原来楚世子玉也是一个会伤心地人。”“是人总有伤心事,我自然也有,你们都有心爱的女子,愿意为之付出的那般得多,我为何就不可以有倾心之人?男子所争,不过是治国平家定天下,只是太多的人把天下看的太重,忽略了身边的佳人。”他捏着茶杯的身形此刻看起来这般的迷蒙,恍若雾中。元衡扯过椅子端端坐在对面:“才子佳人从来都是佳话,只是可惜多少人不知道佳人可贵,总是觉得无上的权利才是自己所要,才能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其实,高处不胜寒,坐在那个位子上,注定会成为最寂寥的人,没有亲情、友情相伴。”他饮下一口浊酒,声音苦涩:“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你等待的是初七,我等待的,何尝不是我心中的那个初七呢?只是我前半生违背者自己的心意,错过了与他长相思守,我不若你,从一开始就珍惜着来之不易的情意。等到失去了,才觉得这世间,除了她,其实生无可恋。”元衡的面色忽溢感伤:“那个女子,想必是个不一般的人,否则,又怎么会刻在楚玉的心里?”再没有人说话。良久,楚玉的声音飘渺。“喝酒吧,喝醉了,就能遇见她。”“喝酒,好,喝醉了,便能和初七梦中相会了。”“明日去往何方?”“去药王谷,找公仪斐,看初七。”“也好,从此山水间,只羡鸳鸯不羡仙。”树叶滴答着露水浸湿了楚玉的衣衫,也打湿了他鬓角的发,轻轻睁开迷蒙的睡眼,仍然还是置身在园中,石桌上两只酒杯此时已经杯底见天。他站起身理理衣袍,重新踏步离去,好像这里,他从来没有来过,而那两只酒杯是谁家贪玩的孩子偷来的瑶池仙浆偷偷喝了个光。元衡此刻已经走在前往药王谷的路上,粗布的衣衫衬着他白皙的面颊,朗眉下一双凤目,微微眯着,着眼看这花草争艳,嘴角浮出笑意,坐在他前面的孩童指着眼前的分叉路口::“爹爹,前面的路咱们该怎么走?”他轻轻敲敲孩童的头:“随兴而走。”孩童挠挠头皮:“可是随兴而走,能找到娘亲么?”“能找到的,只要你的娘亲在你心里,你就能凭着自己的心意找到她,不管她在天涯,还是在海角。”“那娘亲是不是再在爹爹的心里了?”“是。”一左一右的分岔口,马儿低鼾一声,踏着左边的羊肠小道而去,早晨的露水沾着草叶滴答到地上,迅速隐在土里,浸出一小片湿痕,慢慢晕开去。早晨的一抹曙光瞬间将整个延伸的草丛照耀,露珠散发着晶莹的光芒。快意人生何处寻?刀光剑影浮萍絮,再一番沉浮,再一番生死。寂寥的小道上一对带着希冀期望的父子,向着自己心中美好的梦境一路没有停下脚步。可是,死了的人,又怎么能活过来呢?整个丹房红雾弥漫,方才停下手,雾气便慢慢散去,第二十一次了,又是失败。公仪斐坐在蒲团上对着初七的尸身,神色凝重。聚三魂招七魄,明明三魂七魄已经归位,水云笛做引,究竟是哪里少了步骤?为何初七就是不能醒来?公仪家历代琢研药理秘术,以前也不是没有救过已经死去多时的人,到底是眼前的女子不愿醒来,还是他遗漏了什么重要环节?忽听得有人敲门声,他方从蒲团上站起,开门的瞬间看到元衡和念檀二人端端的立在门口,公仪斐并不感觉惊讶,却是眉头微锁,有些心事重重。将元衡和念檀请至屋中,念檀看到玉**的初七哭喊着跑过去喊娘亲。元衡看着依旧躺在玉**的女子,目光悲伤,却还是竭力压制着转身对向慕容斐:“初七她…..檀儿她为什么还没活过来?”公仪斐一听元衡的话,心思一怔,苦笑一番,“她心念已死,是自己甘愿的。我也无可奈何。”“心念已死?你是说她已经放下了我和她的一切,再也不愿回来了么?”元衡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木然,心却**的不能自已,顿时觉得像是被抽空了身体,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元衡,你和初七在一起至今也该七年了,怎么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求所想呢?”公仪斐淡淡的说着,这些日子他日日夜夜招聚初七的魂魄,时有听见魂魄的低声啜泣,幽幽怨语。元衡看一眼初七,喃喃:“公仪斐,我可能用自己的命来换与她半世相守?”良久没有答话,却是极轻的摇着头。再是一阵沉默,他幽然开口:“我可用招魂引将她的魂魄召回,你可想好,你和她相见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后,她便从此只能化身魅,永世活在刀中,生生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