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斐看向廊子里的华音,嘿嘿一笑:“你莫要开心,我来是告诉你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也先听哪一个?”清萧是个很识趣的人,一看来人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来到园中,也必定不是一般人,现在又听华音喊此人公仪斐,只怕正是柳州世家公仪公子,既是二人有话,他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呆在这的必要,起身对着华音笑道:“姑娘,我去看看今早上晒着的茶叶可干了没。”“恩,快些去吧。”清萧走后,公仪斐方才走进廊子,坐在华音面前,止不住的发笑。看着眼前没差点笑到岔气的公仪斐,华音呐呐:“多大的好事,把你笑成这样。”公仪斐收住笑意,“是这样的,楚玉已经下令,永华夫人殁,你以后只是华音了。”“这就是你说的好事吗?”华音皱皱眉头,罢了,这也算是好事,起码他放她自由了,没有了永华夫人,却有了一个真实的自己,她安慰着自己,这样想着,心却开始抽痛。公仪斐幽幽道:“我说的好事可不是这个,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消息,好事是,陈槿年记起你来了。”“真的吗?”这的确是好事,槿年想起她来了,她很高兴,就算不是喜欢,但是她和槿年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多希望他们还有把酒言欢的一天。“这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好事,等到以后看过了生死浮沉,还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欢的,也就只有槿年了。”华音显然很是高兴。公仪斐笑笑:“你喜欢他是么?”“是,我喜欢他,可是我和他,只为真心非关凤月。”华音定定的回着。公仪斐叹然:“所以,我们也是只为真心非关凤月是么?我也是真心相对的朋友是么?”“是,你也是。”华音粲然。“对了,坏事是什么?”听过了这么让人喜欢的好事,华音也做好了听坏事的准备。公仪斐收住笑色,有些怅然:“陈槿年死了。”有一瞬间的晕眩,心里难以承受,为什么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去,让她怎么接受?泪水无声而落:“是…….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已泣不成声。“三天前,想不到他被沧澜所伤,竟然还能支撑到被秦宜救走,更是找到了我,让我把这个带给你。”公仪斐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玉兰花的手绢,递到华音手里。华音接过手帕,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倾兰殿里的兰花开了满满一个窗台,那个玉兰一样的男子,总是对着她宠溺的笑,温润如玉,他从来不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一味的宠她惯他,这玉兰花,还是鲁国未灭之前,她闲来无事绣的,而槿年却像是珍藏宝贝一般一直带在身上,这个男子,给了她在世间最奢华的荣宠,最好的珍惜,而今,生命消散,她却不能守在他身边。“怎么会被沧澜伤的?”她问。“为了替我们找到沧澜的弱点,好让我们能施法封印。”公仪斐回着,“他真傻,为什么不肯给自己活下去的机会,他还那么年轻,他只有二十七岁,他还有几十年的岁月要走。”她在说给自己听,说给那个离尘世而去的男子听,最后的诀别被风带走,只留下一地的悲伤。“他说,他这一辈子,做对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娶了你,他知道你心中无他,从来也不强求你,陈公和王后早去,而今陈国也早已灭去,他说早已生无可恋,只是放心不下你,可是你现在已经成了楚国夫人,他就再也没有放心不下得了,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他潜去秦营寻到沧澜,想破了秦国帝王气数。”公仪斐这样说着,知道华音会难过,可她还是把这些告诉了她。抹一把脸上的泪水,她止住哭声:“我知道,公仪斐,谢谢你,我知道我要好好活着,不能辜负了他的心意,再苦再难,我都要活着,总要挨完这世。”“那你跟我走吗?离开这里,离开郑攸白的软禁。”公仪斐问。华音轻轻摇摇头:“我不走,在这里很好,这里开满了紫荆花,也时常听见鸟儿鸣叫,就像是一个隔世的园子,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兵荒马乱,在这里能让人心静,也让人豁达。”公仪斐环视四周,对着她点点头:“华音,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你被仙音赋的天雷劈断全身筋骨,死去的时候,楚玉求我救你,我曾问他,你对他有多重要,他回答我说‘很重要,如果有人用你威胁他,他就会输。’所以,你一定不要让自己成为别人对付他的饵,他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说不清听到这些话,是该喜还是该悲,但是公仪斐说的这些话听在耳里,她却没有半丝悲喜,好像麻木了,也很茫然:“可是,我和他永远都是水火不容,我的心已经死了。”“华音,”公仪斐有些无奈。“恩?”抬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公仪家有祖训,但凡真心爱上一个人,不能让她陪在身边超过五年,若是超过五年,他爱的人便会死去,如果不想他爱的人死,那么就要用自己的生命交换,这是公仪家的诅咒。”“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华音不解的看着他。“楚玉的母亲,是我的姑姑,当初爱上了楚玉的父亲,因为不想楚玉的父亲死去,她自焚了,连带着整个梅苑。”“所以,楚玉也算半个公仪家的人么?”还是不明白公仪斐的话,华音试探着问。“不。姑姑死的时候,父亲带走了五岁的楚玉,楚玉换了血,他是公仪家的人,身上全是公仪家的血。所以,他爱你,却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他不想死去留下你一个人,也不想你死。为了让他好受一点,不再受折磨,我去南海寻来鲛珠,给你们服下,每人半颗,从此你和他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死他死,他消你亡。”公仪斐望着被风吹落得紫荆花瓣,就这么悠悠道来。沉默许久,他没有等华音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对这华音道:“呆在这里,要活着。我走了”公仪斐离去许久,清萧才端着茶叶回来,将茶叶摆到桌上,压过华音看的书册,一把一把收进罐子里:“姑娘,你要是想离开,就离开吧,主人回来,我会承担罪责的。”他说这话,让华音心里一下清醒过来,摇摇头道:“不,我不走,你放心吧,我会让你家主人和平公主在一起的。”她笑笑,把没有说出的话在心里默念一遍‘是总要在一起的,生死与共。余下的几日里,郑攸白回来一次,又匆匆离去,只留下话说:“天下的局势动荡非常,现如今秦国大军已经占据了半个中土疆域,西至狄建东至即墨、全数收入秦国疆域,现在已经开始对付楚国。听到这些,华音的心还是揪在一起,却始终还是留在了紫府,没有出去。三月二十三,天有小雨,绸缪霏霏。清萧赶着马车从外面回来,捧着一个盒子疾走到廊子里。“姑娘,”他擦一把脸上的雨水,又擦擦盒子上的水珠,“东西带来了。”华音接过盒子放到桌上,说来也怪,这盒子非金属制成,看着倒像是纸质,雨水却是洒到上面凝成水珠滴落下去,盒子上丝毫没有被浸湿的模样。她轻轻打开盒子,盒子里躺着的却是一锦缎红袍,领口、袖口处却是绣着比红袍还艳的红梅。这颜色许是世界上最热烈的颜色,也是最悲戚的颜色。她曾是楚玉的母亲梅妃封妃大礼上穿的,据说是公仪家用术法从千株红木棉上撵出的红丝线织成,领口、袖口处的梅花,更是用术法将真正的梅花从枝头移上去的,低头嗅嗅,还有淡淡梅花香,是极贵重的衣裳。楚玉将这件锦裳给了她,她却不喜欢,一直放在世子府里,压了箱底。“清萧,谢谢你。”她小心的将衣裳取出,放在手里轻轻摩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并不讨厌红色了,也许是心静下来了,一切看淡了。“姑娘,清萧去往楚宫的时候听闻姜国的倾城公主在陈世子的坟前自刎了。”清萧身上的雨水还在滴答,外面的雨不大,他的身上却湿透了,显然是走了很久的路。似是早就料到了,华音没有太多的心思起伏,只是淡淡道:“我晓得了,你快去换下衣服吧,仔细着了凉。”还欲再说些什么,看到华音平淡的模样,清萧笑笑,转身朝阁子里走去。看着清萧的背影,华音轻叹‘素衣到最后,还是死在槿年身边了,带倾城公主的身份和荣耀,也许那个女子,从第一眼见到槿年心里便有了他吧,一定是立下誓言,生死追随的,只是可惜,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奈何到头来,全都是虚空。这是多么复杂的三角恋关系啊。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大红缎袍,那上面的红梅泠泠幽香,红色可真是好看,只是可惜太耀眼,太醒目,只会招来不测。没有人可以栓的住她,除非她不想离开,可是现在,她不想再呆下去。留下一张纸条给清萧,言:“去往东方,勿寻,几日后便回,替我收好这衣衫。”清萧换过衣衫回来后,看着空荡荡的廊子,有些恍惚,走到桌边看到压在盒子下面的纸条,他抬头看看廊外的细雨霏霏,笑了笑。还没到曲终人散的时候,总还是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才能罢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