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听到外面族长问为何要查看财产,便有些坐不住,带了恒哥出来,她是事主,堂上除了自己叔伯和兄弟,也就几个族中的耋老,也就少了许多男女大防的顾忌。“叶张氏给各位叔公见礼,”说着便跪了下来,又拉了身边的叶志恒,轻声道,“恒哥儿给太爷爷、爷爷跪下。”“妾身和犬子在这儿叩谢各位叔伯,我家老爷的事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张氏说着给堂上诸人磕头。叶向高的丧事全赖叶向荣和吉向荃操持,就连首阳的族人也都派了子辈过来帮忙,她今天和儿子给大家行礼是应当应份的,但张氏又是个五品的诰命夫人,首阳叶家不是什么大族,世代务农,也就到了叶大富这里才算发了家,在洛阳城周边置下了百倾良田,而老家的族人也多是托了叶大富的福气才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因此叶家虽然在洛阳城里住着,但首阳的族人还是很给面子的。现在老二媳妇规规矩矩跪下行谢礼,叶氏的老族长心中十分满意,但这礼却不能这么安然的受下,忙支使堂上唯一的女人-赵氏,“大富媳妇,还不快让你媳妇起来,这礼我们怎么受的起没得折了老头子的寿!”赵氏气得脸色发青,她世代住在洛阳城里,当年也不过是看挑担做买卖的货郞叶大富长的清秀又聪明能干,而自己则是名声在外(泼辣),便嫁了叶大富为妻,但从心里是根本看不上这些乡下亲戚,今天自己媳妇竟然这么不给自己长脸,一个官家夫人竟然给一群土包子磕头?“老二媳妇,你快起来吧,这再跪着还真是折了老族叔的寿了~”张氏也不理会婆婆话中的含意,犹自一拜才盈盈起身,然后娴静的带了儿子走到屏风后面。后面的话自然有人帮她去说。秦氏早就听到她们过来,忙迎上前安慰道,“妹妹也莫要再难过了,人总是要向前看不是?咦?这个东西怎么在这儿?”屏风后的众人都被她的“咦”声吸引,纷纷看了过来,叶睐娘心中暗笑,这一声恐怕是早就准备好的,这张家八舅妇眼中那有丝毫讶色?“这不是你的嫁妆么?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秦氏望了一眼谭氏,并不坐下,“六嫂快来看看,我没有没认错?”她当然不会认错,这十二扇的紫檀屏风谭氏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会呢?叶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哪能没几样好东西,快过来坐下!”谭氏一脸无奈的对小赵氏和连氏道,“我这个弟妹就是眼皮子浅,看到点好东西就以为是她家的!”连氏扫了一眼面色微红的大嫂,“她八舅母也是快人快语。”秦氏仿佛没有听见身后人的对答,俯身一指紫檀屏风底座边上一块镂空的琉璃图案道,“你看这不是张字?”紫檀屏风是由十二幅绣品组成,一色的小楷绢秀清丽,谭氏走过来看了又看,不由变了脸色,回头道,“妹妹,我知道女子出嫁从夫,但这架屏风是太老夫人给族中出嫁女子专门订做的,希望你们出嫁后克尽妇道,而且这上面的字全是太老夫人亲笔手书,下面还有她老人家的私印,你怎么能将它献与婆婆置与这金安堂上?!”因为这屏风是张家出色的女儿才有,正堂上的张家兄弟倒都没有留意过,如今谭氏的话他们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不由都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前细看。“六嫂,妹妹怎么会做出如此不孝之事?”张氏当即跪倒在地,面上也是一片迷茫,“这架屏风太大了,没分家时就放在正院我们原本住的金桂院的小库房内,后来我们分到了东院,我怕搬来搬去有个闪失,屏风就放在金桂院的库房内没动,谁想…”“八弟,”张氏泪水划过面颊,微肿的眼中满是惧意,“待妾身脱了孝一定回去到大祖母牌位前请罪~”张氏这些天忙的哭得病的头晕眼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金安堂里什么时候摆上了自己的嫁妆,“嫂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赵氏被众人晾了出来,不由尴尬的笑道,“大家不要误会,这不是忙着办丧事,我想着来往的都是些官太太,不能丢了咱们叶家的脸面,所以就让人将弟妹库里的屏风搬出来撑撑场面,哈哈,没想到这东西上还做着记号呢,哈哈~”谭氏不屑的看了小赵氏一眼,张家的太老夫人平氏出自江南名门,而张家太老爷英年早逝,平氏几十年如一日布衣荆钗,侍奉公婆,教导子孙个个成才,贤名遍天下,是朝廷钦封的“贞孝”夫人,这屏风是她晚年亲书所书的女四书全文,又请了开封最好的汴绣绣娘绣成,与族中有才名、有贤名的女儿做了陪嫁,得了这紫檀屏风,就是家族对这个女子最高的褒奖。张氏虽然一个庶女,但自幼教养得极好,德言容功不输那些嫡女,亲兄弟更是仕途坦荡,因此出嫁时也得了这么一架屏风,“这屏风上有我家太婆婆的墨宝,你认为可以摆在这儿?”内宅妇人的笔墨是不能流到外面去的,可这金安堂人来人往,还多有男客,小赵氏竟然不以为意?张家人俱都变了脸色。这有什么?小赵氏对张家人眼中的怒火一脸不解,委屈的看着自己婆婆,她可是想着给赵氏长脸,当然,这东西她也想了很久了,这么大的屏风,还是紫檀了,上面上镶了玉石,啧啧,要是自己房里也能摆了摆…赵氏已经被气得浑身哆嗦,“什么叫来的都是贵客,搬出来撑撑场面?”这不是打她的脸么?叶家家财万贯,竟然还要媳妇的嫁妆来撑场面?“你给我闭嘴,出去!”连氏看着堂中面色各异的众人,现在大家都没了忌讳站在一起,连氏从相公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嘲讽和愤恨,不由拉了睐娘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这种事情他们还是不掺和的好。叶睐娘乖巧的倚在母亲怀里,这正院的烂帐与自家无关,什么时候真能和这些人断了来往才好,前世她就没有什么亲戚,现在看来,有这样的极品亲戚还真不是什么荣幸的事。叶向荣已经近中年,胖胖的圆脸上已经渗出汗珠,他瞄了叶向荃一眼,看他全无出头圆场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贱内没多少见识,让诸位见笑了,这屏风一会儿我就让人给弟妹送过去,”说着连连作揖,赔礼不停。张家人这才面色好看一些,七爷张延行有些无奈的对上首的叶家族长一抱拳,“还请老爷子见谅,不是我们张家计较这些身外之物,若是寻常金银,亲家一进周转不开,别说是为人媳的,就是我们这些姻亲,能帮的也再所不辞,可这屏风乃是家中老太夫人的手书,目的就是为了训教张氏族中女子,实在不宜放在这厅中。”如果不是看着张家势大她们叶家用的着的地方还很多,赵氏就要跳脚骂了,不过就是架屏风,为什么就不能在她这个婆婆的房中摆摆?赵氏与出身寒微的叶大富成亲,嫁妆也不过两只板箱一身新衣,而自己侄女嫁进来时,因为哥哥亏空叶家铺子里的银钱,家里被抄了个干净,若不是看在小赵氏是自己亲侄女的份上,赵氏当时都要悔婚了,后来为了在叶大富和叶家族人面前给娘家做脸,小赵氏的嫁妆几乎都是赵氏偷偷给置办的,当然她也不含乎,那些东西在小赵氏嫁进来后,全被赵氏收了回去。而后来的两个儿媳,虽然都带了大笔的嫁妆来,可是她也不过是见到了嫁妆单子,那些东西全都掌握在儿媳手中,说什么嫁妆是全归媳妇的?赵氏根本就不信有这样的事,可是后来偷偷一打听,才知道有钱人家都是这样,婆家是不能动媳妇的嫁妆的,这才息了要将张氏嫁妆握在手里的心思,现在听张家人这么说,只气得她两肋生疼,恨不得拂袖而去。“咳,我看今天这件事大富家的根本不知情,老大呀,回去好好劝劝你媳妇,做事不要那么没条理,”老族长捻着胡子道,“既然亲家老爷来是想查看下二房的产业,大富家的,你的意思呢?”现在老族长已经完全明白了张家为什么拧着非要查看产业了,这二房做官十几年,媳妇的嫁妆竟然摆在了婆婆房里,那置下的家业,张家是怕让人侵吞了去。想到这些,叶老族长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来,叶向高是族里出的第一个官,而且做到了知府,现在老家的人都是把他当做激励儿子上进的正面形像,如果他的妻儿被人欺负了,对整个家族的士气和名声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以后谁还愿意入仕?在老族长心里,就算是叶大富家给二房再分上一份也未尝不可,反正又不是分他的东西。叶向荃夫妻根本对这起子事情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可因为是叶家三房,所以无奈的留了下来,叶睐娘也算是沾光目睹了清产的整个过程。无疑叶家和张家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谭氏和秦氏恐怕早就注意到了张家陪嫁的屏风摆了在金安堂,只是将这事留在了合适的时机给叶家了一个“惊喜”,也给张家要求查找二房留的产业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当然这理由只可意会。而二房在自己强大的后援团的帮助下,算是在家产的问题上获得了小小的胜利,虽然这些叶睐娘并不关心,在她的观察中,赵氏虽然对她们西院的人没有好感,但对小小子叶志恒还是真心喜爱的,而且赵氏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自然会为叶志恒好好打算,不会让长房占去太多便宜。不过张氏在两个嫂子的帮助下,除了拿到了二房的产业单子,而且也为女儿书夏争得了一笔不错的嫁妆。这场“查看”给叶睐娘留下的思考就是:原来在古代做寡妇如此不易,就算老公留下了再多的钱,婆婆和大伯还是可以以孙子(侄子)太小的理由攥在自己手里,如果遇到黑心的,恐怕等孙子(侄子)长大,渣都不会剩了。而她一个女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查点一下家产,用强势的娘家给夫家敲敲警钟,再有,就中握紧自己的嫁妆。“娘,伯母以后怎么办呢?”叶睐娘想听听母亲的意见,毕竟自己在这个时代呆的年头太少,“还有,为什么现在要把二姐姐的嫁妆就准备出来?”这点叶睐娘没有弄明白,古代人不是讲个“孝”字,这叶书夏不过十二,根本没有订亲,而且才死了爹,就算订亲也不能结婚的,这时候讨论嫁妆做什么?何况在查看家财这种**时刻?“你二伯母够幸运的了,身后有个张家,”连氏抚抚女儿整齐的留海,“你祖母一向不主张给叶家的女儿太多陪嫁的,你二伯母也是未雨绸缪。”赵氏一向认为女儿是赔钱货,自己家里的钱财是不肯倒贴给女儿的,就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想得些娘家的支持也是很难,当然,连氏不想对女儿说这些。家族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没有了父亲,再没有大笔的嫁妆,叶书夏以后想找个可心的亲事就难了。张氏素来心高,在女儿的婚事上,她是不可能与小赵氏和连氏一个想法的。叶睐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引得连氏和身边的常妈妈一阵轻笑。“睐妞儿放心,你的命比那知府小姐还要好,”常妈妈打趣道,“咱们三小姐将来肯定是这家里的头一份儿!”那是肯定的,叶睐娘根本不担心这个,自己出嫁怎么也要到十几年后了,她是真的真的很同情张氏,不过三十多岁,从此就要孤独一生,肯定像当初的自己,简直是万念俱灰了,而且还要为了儿子和女儿费尽心力,看来在哪里当女人都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