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回去就要带了檀哥儿到江宁去了,”谭氏看着小姑有些青黄的脸,心里一黯,短短一个月,张亭兰就老了十岁,“你要守孝,等孝期过了我让人接你过去散散心。”“嫂子,”张氏感激的拉了谭氏的手,这个嫂子出身秦中,自己未嫁时因为很得嫡母的欢心,所以也常暗笑她初到开封时那一口乡音,现在颇觉不好意思,“你和哥哥也要多保重身体…”“还是那句话,你凡事都要放开心胸,你那大嫂喜欢计较些蝇头小利,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熬个十年八载的恒哥儿大了,也就出头了。”张氏点点头,她们张家这样的女子还少么?“还有一事还要嫂子你多费心。”如今她身边能帮她的也只有兄嫂一家了。“是夏妞儿的婚事?”“要说我家老爷才下葬,但等三年孝满,我那妞儿也就十五了,还请嫂子多帮着看看,只求找个人口简单的良善人家,我真怕…”叶向高死了,自己一个寡妇以后怎么四处帮女儿相看人家?何况她在洛阳-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亲密的夫人太太,将来女儿叶书夏的婚事要是交到赵氏和小赵氏手里,会是个什么情景想想张氏就心慌意乱,只有求了嫂子早早着手,别将来女儿就这样被人卖了。“嗯,”谭氏拍拍张氏拉着自己的手,这也是她同意再帮张氏争一争外甥女嫁妆的原因,叶书夏没了父亲,再没有丰厚的陪嫁,以后想做门好亲就不容易了,“这事我放在心上,还有,我在这儿住了阵子,那老大家也就那个老二还算是个忠厚孩子,那春妞儿也不知道怎么教的,连个小家碧玉都算不上,以后让书夏少了她来往~”“可是出了什么事?”张氏悚然一惊,嫂子一向雍容,不会贸然说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没什么,反正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张氏再说也是叶家的人了,谭氏也不愿再给她添心事,“你若有精神,就多和三房走动走动,当然,分寸也要把握好,”谭氏比张氏年长许多,嘱咐起来事无巨细,“我冷眼看了,三房还算是有些良心,咱们不求他们能帮上大忙,只求他们不算计你们,若是有事再能给你们帮上些忙就更好了,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人了。”提到三房叶向荃一家,张氏的感觉很奇怪,她承认在这叶家,最好相处的就是西院的三房了,而且这次真正为自己跑前跑后处理在榆林一切事宜的也是叶向荃,可她心里难免还是带着一丝不屑,在她看来,三房之所以善待自己,不过是比长房目光长远一些,看明白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个能干的哥哥和整个张家,若是没有了这些依靠,三房还会像现在这样?“嫂子你放心,三房也是聪明人,他们不也亏待我的,”张氏似有所悟,自己要想和儿女们过的得,光靠正院是不够的。叶向荃身穿青布直裰一脸郁色的进了西院,抬头正看见和恒哥儿在林荫下玩耍的睐娘,不由换上了笑容,招招手让她过来,将手中一把檀木小扇子递到睐娘面前,“拿着玩吧~”睐娘接过一看,不由哑然,自己这个爹爹还真是偏心,这把檀木香扇工艺细致,扇面打开后极为细薄,远看仿佛一层薄纱一般,“爹爹真要把这把扇子送给女儿?”睐娘促狭的看了看在专心致志给踢毽子的桃子数数的叶志恒,“若是三哥哥看到了,恐怕它就要寿终正寝了。”叶志恒的情况没有睐娘以初以为的严重,现在心情好的时候都能够从一数到十了,但只是从一数到十,这让踢毽高手桃子很是郁闷,不论她怎么踢,叶志恒都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然后再开始从一数…这把檀香扇本就是叶向荃这次进货时留的精品,檀木扇叶打磨的拨如蝉翼,细看扇面上隐隐还有清风晓月的纹样,他当时就想着要将这扇子拿过来要送与妻子,没想到先看到女儿,一时忍不住掏了出来,听睐娘一说,叶向荃也颇觉可惜,现在自己这个侄儿可是天天要到西院来的,保不齐就会被他毁了,“呃,不过是件玩物…”看着叶向荃微微下垂的嘴角,叶睐娘将那把扇子遮在自己面前,大大眼睛满含笑意,像极了一只得意的小狐狸,“爹爹,您觉得女儿这样漂亮么?”“看那是什么样子,”看到四岁半的女儿做出十几岁少女的姿态来,叶向荃一皱眉,“快拿来吧,赶明儿个爹再给你拿把好的来~”“嗯,我也觉得这把不‘好’的娘用着才合适,”睐娘认真的打趣自己面色微红的父亲,没有什么比父母感情好更让孩子高兴的了,“爹你慢慢寻更好的吧,反正现在离用扇子还远着呢~”“娘,爹又去铺子了?”午后叶睐娘睡醒,蹭到在窗边做针线的连氏身边。“恒哥儿还没起?”连氏小心的将未做完的肚兜放在簸箩里,“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上午和恒哥儿玩累了吧?”她虽然也挺喜欢安静的叶志恒,可心里总觉得自己女儿和侄子一起玩的时候更像个保姆,她也想不通明明那孩子老老实实的坐着不动,女儿却非得用尽办法让他起来,她不忍心跟睐娘说你三哥哥看着像是个不清楚的。“以后你也要跟着娘做些针黹,还要认字,恒哥儿还是少来得好,”连氏絮絮劝着,“再说了,你怎么越来越不没个姑娘样子了?成天挑着恒哥儿生事,好好待着不成么?”“娘,你们都认为他有病吧?”叶睐娘怎么会不知道连氏每次欲言又止后面的意思,“大家都说三哥哥脑子不清楚,恐怕连二伯母也是这样想的,”不然就不会这么随意的让自己的宝贝儿子成天和自己混在一起,叶志恒其实已经到了开蒙的年龄。“人各有命,睐娘,你二伯母所求不过是恒哥儿平平安安,”连氏拿了一把象牙小梳给女儿梳理绒绒的头发,连氏觉得自己能体谅二嫂的心思,叶志恒看来不是能读书做学问的料子,若是逼得紧只会害了他,所以张氏现在只要叶志恒平安长大,早些娶妻生子。“其实三哥哥心里明白着呢,以后肯定会好的,”叶睐娘没办法跟连氏细说叶志恒的病情,回头搂了母亲道,“就像我这头又软又细的头发,跟桃子姐姐的不能比,您不也是也给我用什么姜汁洗头,还剃了好几回光头,到处找偏方?”想到自己三岁时还是个小和尚,叶睐娘有些郁闷。看母亲一脸的不以为然,叶睐娘将软软的身子倚在连氏怀里,“我喜欢跟三哥哥玩,起码他不会像正院的那些哥哥姐姐们笑话我,找我麻烦。”听女儿这么说,又想到中午叶向荃回来说的事,连氏心里一酸,这些年自己和相公处处退让,只是将那些人养得更加贪心不足,“娘只是心疼你跟他玩着太累,有什么事让桃子和梅子去做,尤其是恒哥儿身边的人,你也不用客气,她们敢再给你脸色瞧,娘就去向你二伯母要说法。”看来是桃子那丫头又打小报告了,叶睐娘撇撇嘴,程妈妈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不过是因为叶志恒是她后半生的依靠,她不愿意有人和他比自己更亲近罢了,就为这点私心,她就装作看不到这月余叶志恒的变化。难道这大妈就想不明白,到底精明的叶志恒和糊涂的叶志恒那个更可依靠?“没有的事,自从那次以后,她们对我尊重多了,”叶睐娘说的是实话,自己和程妈妈不同,不会一味的溺爱叶志恒,同时因为都是小孩子的缘故,叶志恒也慢慢地愿意亲近自己,这一点作为奴婢的程妈妈是挡不住的。因为是自闭症患儿,叶睐娘在领着叶志恒做游戏时总是先在他面前和桃子开始玩,并且做出很开心很高兴的样子来吸引叶志恒的注意力,而叶志恒脸上罕有的笑容使得张氏每日十分积极的让程妈妈将叶志恒带到西院来,自己则把教育的重心放在叶书夏身上。“三太太,正院旺儿姑娘和红玉来了,”门外祥云脆生生的禀道。“老太太请三太太和三小姐过去,”旺儿这些日子只要是西院的差使都要不露痕迹的插上一脚,这次不过是跑个腿传个话,她也借口想出来透个气与小丫头红玉一道来了。丫环红玉只是草草的和连氏见了礼,便肆无忌惮的打量屋内的摆设,因两院本就不睦,正院丫头到西院来多是趾高气扬,而叶三夫妻两个也不理会这些小人,有什么事都是在连氏理事的东稍间见她们,所以红玉进叶家三四年还是头一次进三房的正屋。窗下的大炕摆了张黑漆西番莲花纹的炕桌,桌上八宝如意攒盒内不过几样寻常点心,云母神仙折花屏风后想必是卧房了,隐隐能看到杉木的罗汉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