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间,眉间的不耐已是愈发明显,原是不蔓不枝的薄唇,冲着那个不动如山的家丁生硬开口,“你家主人到底是为何事迟迟不归?”没有给那家丁回嘴的机会,继续冷声道:“我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一介布衣能得本殿如此厚待,难道他就是这样来对待客人的?”傲视着,带着丝丝不屑。家丁看着一脸不悦的齐景熏,仍旧是雷打不动的一副表情,“小人并不知道客人的身份。”语气平淡,不卑不亢,对齐景熏隐现的怒气熟视无睹,“每一位来这里的,都只有一个身份-先生的客人,一切外在的身份,不是小人能管的了的。先生马上就到了,客人请静心等候。”说完,便不再理会已经凶光乍现的齐景熏,目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若不是席心缈不在场,看见那样的场面,肯定会拍手叫好!好有个性的仆人,她喜欢!齐景熏愕然,直直的凝着那个口气从一开始就没有丁点起伏的男子:一个小小的下人,竟也如此狂傲?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一直是个隐忍的人,今天却被一个下人着实狠狠的气了一把,眉头快要皱成一座小山,眼里谲光诡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他就不信了,自己的霸业一定要借助重离的谋略?凭他自己的本事,照样有能力做齐国的主宰,到那一日,他倒要看看,你嘴里所谓的先生是怎么匍匐在自己脚下!打定主意,就要起身离开,好像再多呆一刻也受不了一样。纵使自己的部下朝臣将重离说的有多神话,说放眼天下,有数不尽的王宫贵胄求着见重离一面,挣破脑袋想挤进自己现在就真真实实站着的内屋,若是自己现在离开了,怕是躲不过那群老匹夫的聒噪吧!眸子闪过烦躁,就算如此,那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一个凡人,顶多算是有谋略罢了,要幕僚,只要自己招一招手,还怕会没有人拼着命来给自己思谋献策?齐景熏太骄傲,皇室太多的光环将他的骄傲上升为自负,那是所谓皇室纯正血统者早就适应的生存模式,融入血液的“高贵”,让他有自负的资本。只是,这个致命的自负,他可察觉?反观那个门神家丁,竟也没有阻拦的意思。有客访,他招待,客离开,他不阻。客来客往,与人无尤。只是,这个后果,他得自己承受。……“太子确定要离开?”这个声音来的突兀,有着尘外的空灵,不染纤尘,好像是带着丝丝的蛊惑,却是生生的止住了齐景熏的步子。抬眸望去,门口处,一身白衣男子,背对着门外的月光,面对着他,高悬的月的柔光,轻轻浅浅的洒在男子身上,身体的边缘,好像镀了一层迷幻的荧光,不似凡人……房里的烛光,照的门口男子的脸似明非明,待到他怡然走近,一阵清雅之气层层铺展在整个房间,顿时带来了全然不同的舒心感受。杵在一旁的家丁见此,脸上破天荒的有了别的表情,垂首恭声道:“先生。”那样子,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眼里是对崇拜者的绝对尊崇。毫不在意的随意挥挥手,自行坐下,眼睛却是看着齐景熏。“是。”下人意会,无言退下,房里陷入安静。……齐景熏亦是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被世人传的神人般的男子:论容貌,没有齐澈那样张扬的妖孽天颜,甚至连俊逸也称不上。那张脸,没有任何特点,普通的跟街上随便一抓一大把的甲乙丙一样。顶多,算是一个清秀书生样。这样的一张脸,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叫出名号来,也没有人相信。这样的样貌,若是忽略他周身散发的不可名状的气质,根本不会引起任何的注意,隐于人海就会消失不见。可是,毕竟是人不可貌相,那一身远在尘世之外的淡缈气质,足以将他提升到人人瞻仰的高度!贵雅清冷,不亚于皇室的尊贵,不,是更甚!尤其是那灰的晦涩不明的瞳眸,枯井无波,就像一具死尸一样没有任何生气,仿佛任何的色彩,透过他灰暗的眸子,都是没有生气的苍白与绝望,也直觉的让人感到害怕,害怕与这样的男子对视分毫。就是这样的眸子,才让天下在他眼里显得无足轻重吗?就算他现在是看着自己,可是齐景熏都会觉得,好像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像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活物的存在!更或者,是他的意识里根本没有活人的概念?偶尔的搭话,更像是他自己的自问自答。这样一个彻底无视世间一切存在的人,是过度的孤独造就了他,还是世人羡之的天赋成就了他?这一刻,齐景熏才发现,自己刚刚的不屑是多么的可笑与无知!这个男人,成之,他之大幸,如若不然……停止了自己的继续想下去的冲动,坐到重离对面的位置,心里虽是有种对他的仰视的潜意识,但是他不会表现出来,因为,他才是那个主宰的王不是吗?而眼前的男子,纵使神鬼莫测,终究得在自己之下!“先生姗姗来迟,本殿怕候不到先生的神踪,才决定先行离开的。”齐景熏视着,深怕错过对面男子的一丝一毫的表情。语气尽管收敛了许多,但由来已久的身处云端的高傲姿态,也不是说没就没的。在心里,他其实更希望,借着自己刻意强调的高贵,努力填补自己直觉上觉得自己输于他的极大落差,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是,从重离一出现开始,只消一眼,齐景熏就知道,那个男子,有俯视天下的资本与气势!而自己,缺的还太多,太多……“哦?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重离淡淡一笑,不咸不淡,“重离是算着时辰过来的,除却上太子在暗道里过来的时间,刚刚等待一炷香的时间,难道不是吗?”静静的摩挲着茶杯,修长的手指莲般白净纯澈,若是有一张俊颜,就真正是天人一般的存在。可惜,老天就是在这时候睁眼了,给了他一副众生之相……尽管如此,他还是让人有趋之如骛的吸引力,平凡的容颜,非凡的气质,一切,那样诡异却又和谐……“什么?!”齐景熏眼里是还未来得及掩下的震惊,险些失控站起。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连自己从暗道里过来的也知道,而且时间算得分秒不差!他应该没有跟踪自己啊,记得自己来时,还特意探查了周围没有可疑之人后才出发的。还有他刚刚不是还没到吗?怎么知道自己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重离,你究竟藏的有多深?此时他倒不介意重离刚刚在自己面前自称为“我”的不敬,“先生何以知晓?”说着一脸幽深的望着重离,似想要再瞧出些许端倪。可惜,重离的表情完美的无懈可击,三百六十度无半点死角。“哦,重离疏忽了,那个暗道,正是日前受人委托,按照重离的图纸建造的,所以才知道暗道一事。置于时间,”嘴角浅笑,眸略转,“那就更简单了,太子可识得那株白花?”说着,修长的手指指向窗外的一群奇异的白花:没有叶子,整朵花呈一个奇怪的泪珠形状,花面上纵横交错着密密的纹路,就像是碎了又重新黏在一起一样,白的几近透明,上面还凝着一滴水珠,晶莹剔透。风中摇曳,白波微浮,美得凄凉诡异……碎泪!居然是碎泪!!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江湖中人乃至天下人梦寐以求的、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效的药草瑰宝----碎泪!齐景熏终是控制不住的起身,急切的走近那世间及其珍贵的碎泪,想要伸手触碰却又停下,半晌后缩回,似乎连些许的触碰都会摧毁它。一再的凝视端详,的确是碎泪无疑。思及此,星眸闪过常人不解的亮光,快速隐逸不见。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碎泪,以前在皇宫里的医书里看到过碎泪的样子,据书上记载,碎泪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近几百年来更是无人能培育出。江湖上早就传言,碎泪已经不复存在,可是,自己居然有幸在重离这里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仙草,这怎不令人欣喜?吃惊?而且,世人都束手无策的碎泪,竟然被这个其貌不扬的重离培育出来了,不是一株,而是一大片,一片的白海!这个叫重离的男子,真的只是一个谋者吗?重新转头看向静坐在位上的男子,齐景熏仍是疑惑不解,目光更多的,是探寻,猜疑。重离也不看他,径自走向窗口,眼神淡漠的睥着那片花海,毫不珍惜的伸手便将一株碎泪折下,那被折下的碎泪花朵在男子微拢的掌心,瞬间如粉末般随风湮灭,不复存在。腐朽神奇,不过眨眼之间。只是那被折下的茎秆处,慢慢的渗出一点点晶莹的透明**,缓缓凝聚,最后,凝成一个泪形的水晶!那水晶,就像是眼泪凝成的一般,澄澈的没有丝毫杂质,真正的碎泪!这才是真正的碎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