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夜情殇（修改）

长长的甬道上渐渐响起脚步声，黑夜中的来者，一身黑衣与这无尽的夜融为一体，风卷起衣襟，翻飞的衣角和墨发有点让人看不清眼前的道路。来者脸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摸样与那严肃的衣服极为不搭调。突然前进的脚步一顿，耳力极为**的亦世感觉到不远处有着微弱的呼吸，而且是两人的呼吸。看来是高手，以自己的耳力竟然得屏住呼吸才听得清。黑衣人脚步轻轻向前移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是眼前似乎什么都没有，明明听到呼吸就在前方。再定睛一看，不远处的墙角似乎有什么动物的身体。轻轻舒了口气，是自己疑神疑鬼了。没有停顿，脚步放开径直往城门口走去，渐渐急促了起来，他必须要在出城之前赶上君诺一行人。走了不到三丈远，身体突然一顿，转头向墙角看去，眸光一闪，那起起伏伏的小身体竟然是人！细细思索，再加上白天的见闻，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云霄国全国上下正在搜寻的乱党之子女！冷笑一声，走上前去，一男一女，想必君诺也没想到会逃出这么两个小东西。探了探鼻息，小男孩呼吸微弱，一小女孩呼吸稍微平稳。黑衣人略略思考了一下，似乎在下什么决心，扛起两具小身体，脚下突然发力，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夜色中。寂寞的风吹过，巷子中参天的梧桐树身姿挺立，显得落寞宁静，发黄的叶子簌簌往下掉落，掉尽了这一世的繁华。一路提着最快的脚力赶路，黑衣男子一路向南，朝着云霄通往凤笛的最后关卡而去，路上遇到一波一波的搜捕和盘查，为了不引人注意，半路上黑衣男子把两个小家伙装入麻袋，混入了一行去凤笛做生意的商旅队伍中。车队慢悠悠朝着边城而去，黑衣男子内心有些着急，可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忍住了，老实地换了一身粗布衣服，掩去了略带冷峻的面容。三天后。一行商人摸样的队伍排在城门口接受出城检查，这队人马壮大，货物装了一车又一车，声势浩大，有个头儿模样的人手持通关路引，证明自己这一行人是到凤笛做药材生意的，其中有一辆马车，宝蓝色的马车顶，镶金缀玉，十分华丽，一看就是大富人家。今日的县丞李明水亲自坐镇，远远坐着，指挥着属下盘查，看了这辆马车眼光一闪。队伍缓慢前进着，其实平日里也没见查得这么严，现在上面说乱党余孽逃走，所以各个关口城门都不能有一丝松懈。其实乱党余孽只是两个孩子，可是难保这两个孩子不会被别的同伙救走。距离陌将军全家斩首那天已有几天，业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上头下令此事干系重大，各色人等一概不准放松，如有丁点差错便人头不保。眼看车队就要出城，忽然听见后面有一人在大喊大叫，“啊呀，少爷，等等二傻子！俺也有货物，俺也要去赚银子！”说着就见一条灰色的人影朝着马车大力扑来，奈何这汉子似乎力气很小，被守城的士兵架住，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此人面目虽平凡，气质却是那种吊儿郎当的随性姿态，一双眼眸看着有些许呆滞，委屈地看着马车，好像马车中的人欠他银子不还似的。现场有一瞬间的沉默，那李明水正思考着什么，眼看这人一下子冲上来追人，似乎也来了兴趣，并不发话，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这呆愣的二傻子继续申诉，“少爷……俺也要……”，说着就委屈地底下了脑袋，一副被遗弃的模样，却在低头的那一刻有精光一闪而过，正是易容后的黑衣人。他半日前发现了君诺的队伍，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加入，可是眼看就要出城，偷偷离开了之前寄居的那队车，赶上这队，因为要想出城，除了君诺的这车队有些身份，尚且可以蒙混过关之外，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车队不得已停下，坐在马车中的君诺眉头一皱，掀开半张帘子，露出下巴一角，棱角分明的线条让人想象无限，薄唇张开，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声音清冽有声，无限美好。“少爷，后面似乎有熟人，似乎还是个傻子。”君诺的脸色有些暗，那下属一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头不敢再次吭声。好家伙，他那句话不是明摆着骂少爷交的朋友是个傻子么！君诺放下帘子，耳朵微动，外面似乎有一线声音传入，“君诺，你这老小子，三年不见，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君诺心头一跳，他怎么来了！君诺终于起身下车，出马车的那一刻，天地似乎一瞬间亮了，几乎闪瞎了周围看客的眼睛。秋光明媚，一袭白衣祭风尘，仿若那高山之巅的雪莲，又似那九天落下的谪仙人，眉间一丝惆怅色，才平添了几分尘世烟火味儿。那灰衣呆子看见他下了马车，眼睛立刻亮了，傻乎乎的拍了拍背在身后的麻袋，“二傻子也有货物，俺也要跟着少爷去赚银子！”君诺听见“二傻子”三个字眉角几不可闻的抽了抽，随后注意到他身后的包袱，眼里出现一抹思考之色，之后眼角扫了一眼下属，似乎很无奈，“去把二傻少爷的货物放到车上，再准备一套衣服给他换上，堂堂萧家二少爷一身小厮服，成何体统！”那二傻子支支吾吾，神色委屈，极为不情愿。众人一听，明白过来，原来这队车马竟是云霄帝京大名鼎鼎的皇商萧家，难怪这么大的阵仗，传言萧家有三子，萧家大少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假，可惜二少却是个傻子，大约就是眼前这个二愣子吧。三少年纪很小，没有人见过，关于三少的传言也很少。李明水闻言皱了皱眉，终于起身上前。君诺淡淡的神色看了一眼李明水，诚恳地道，“二弟愚钝，让李大人看笑话了。”李明水道，“哪里哪里，早就传闻萧家少爷个个风姿，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真传闻不假。”众人哄笑一声，这明明显显的二愣子就在眼皮子底下，难得李大人这恭维话说的忒溜了，君诺也不恼，回礼道，“见笑。我等急着赶路，回头返国，李大人若是有空，不防赏在下一个面子，请您喝上一杯。就此告辞。”说罢，朝着李明水点点头，转身就要走。“慢着！”李明水出声叫住，对着君诺道，“萧家少爷客气，我等奉命盘查，眼下紧急时期，盘查完毕立刻放行，还望大少见谅。”之后示意手下盘查那傻二少。那傻二少一听“盘查”二字，紧巴巴的捂住自己的麻袋，不让官兵靠近，一边哇哇叫着，“不许抢俺的货物，俺要去赚大银子！！不许抢，都不许！不许！”君诺道，“刚才不是仔细盘查了么？李大人对我等还不放心？”言下之意就有些威胁了。那李明水看着傻二少紧紧捂住的麻袋，眼中浪涛翻滚，复杂多变，其中竟有一丝怜惜之意，最后终于挥了挥手，看着君诺的眼睛道，“哪里的话，谁不知道萧家极被圣上倚重，这样蒙受恩宠，明水相信，大少是不屑于窝藏人犯的。请。”于是城门口一场好戏就此落幕，百姓亲眼看见了只存在于传言中的萧家大少，和傻愣子二少。车队迤逦而出，出了城三十里地，这队商人立刻分为两路，一队人装着大队的货物继续按着原路赶车，另一队人一人一骑轻松上路，转入了一道山地小道，烈马一声长嘶，瞬间尘土飞扬，瞬间隐没在了山林中。行了半日，一人一骑的一队人夕阳将落之时出了山林，停住了前行的脚步，人疲马累，精神高度紧张之下一行人皆面有疲惫之色。山林之外是一个破烂的小山村，人口不多，村外头有一座废弃庙，庙宇内蛛网连结，尘土足足有三寸厚。“公子，此地无客栈，前方有座破庙，属下斗胆请公子进内一歇！”君诺没作声，冷冷扫了那人一眼，起身踏进破屋子。那人也不在意，招呼身边的人一块进去。夕阳挂在山稍上，红红的圆圆的，看上去好似一枚火红的蛋黄，散发的光芒染尽了附近的云彩，看上去绮丽多彩，变幻多姿。即使这样的景色也没人欣赏，早早的生了火，各人在火堆前围了一圈，，一路上只顾着赶路，君诺和黑衣人竟没有交谈时间，现下歇息时间，众人忙着烧火考干粮，君诺连忙拉着那“二傻子”出了庙门，那“二傻子”回头把那货物麻袋背上才出去了。看两人出去，正在烤火的一人立刻起身要跟上，另外一人拉住他道，“事情已完成，不必再寸步不离，把他逼急了反而没有好处。咱们这就要回凤笛，只要能安全到达，咱在云霄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屋外冷风吹过，毕竟是秋天的了，绿草也渐渐枯黄，在夜里更显凄凉。君诺和亦世并肩而坐，一白一黑，身姿同样挺拔无双。两人席地而坐，君诺笑道，“没想到你竟然来了，三年不见，你果真成了二傻子。”被叫做亦世的男子双目一瞪，反驳道，“还说呢！这不是为了躲避搜查嘛，你竟然有萧家大少这个身份，那我只能借用二傻子这名头了。”说罢，不太乐意地翻了个白眼过去。在脚下燃起一堆火，君诺瞥了黑衣男子身后那事物一眼，终于说到了正事儿，他皱了皱眉：“陌家儿女？”亦世呵呵一笑，“看一眼就知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你可真大胆！”君诺得到确定之后，终于爆发了怒气，“你冒着这样大的险，你明知道他们意味着什么，还要救他们？”亦世敛去嬉笑之色道，“我可没那闲心，碰巧罢了，不过——”他顿了一顿，看着君诺，“如果没有你慕容修的示意，你以为他们在业城能逃得了？”君诺被叫**份，没有尴尬之色，双眼中竟有浓浓的无奈，他避开了亦世的目光，“毕竟……八年的相交之情……”枯草簌簌，秋风扫过，一片颓废之态，君诺的神色隐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各为其主，立场不同而已。”亦世拍拍他的肩膀，“这计谋虽然卑鄙了些，花费的时间长了一些，但是十分管用啊，咱们陛下这下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掉一个国家，要我说，陛下也快动手了吧？”“暂时还不会，毕竟萧家刚刚起步，还没有这个资本，要想一举成功，他是不会打草惊蛇的。”“我来的时候这里繁花似锦，现在枯草遍地，四季流转，一转眼八年都过去了。”缓缓地，君诺开了口，年轻的声音里竟然透出无限沧桑，转头看着亦世，道，“终于要回家了，她……还好吧？”亦世本来坐直的身体突然僵直了片刻，他没有答应。君诺似乎是不在乎，低头笑了笑，“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过的并不好，不过，能够活着等我回去已经很不错了。”亦世的表情凝重，半晌犹豫着开口，“阿诺，我听说一个消息，你可不要冲动。”“什么？”君诺挑挑眉，声音一瞬间有些冷厉，“跟她有关？那位陛下把她怎么样了？”“不错，自从你走后，为了更好地控制你，陛下就把她接入了宫中，我一般也探听不到任何消息，但是最近才知道，杨曦在三年前就已经生病，不治而亡……陛下怕你功亏一篑，让人封锁了消息。”君诺一直淡淡的眸子突然爆发一种震惊的神色，全身抖动，他强自镇定的转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好友，嘴唇微动，“你……说什么？”声音竟然无限的嘶哑。亦世不忍看他绝望的眸子，默默地低下了头。君诺犹自不信，直身站起，偏瘦的身材包裹在宽大的白色袍子中，竟然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了，这些年，心里的折磨似乎对他伤害更大一些。一方是相知相亲的爱人，凤笛皇帝以她的性命被人相逼，使他远走他国潜伏八年，而另一方是他这八年来后续的友谊，陌封战的为人感染了他，是他的内心负罪感越来越重。此夜月光朦胧，君诺清冷的面容有所触动，仔细看去，不到三十岁的眼角，已经有一些细纹了。“阿诺，你不要做傻事，不要冲动……”“哈哈哈……”不知疲倦的狂笑声响起，君诺此刻终于体会到了陌封战临死之前的悲哀，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着这么一件事情，突然有人告诉你，这根本没有意思，而你自己心里所谓的意义也在一瞬间冰消瓦解，这种空虚感让人很无力，甚至不知道活下去的理由。忽的，夜色中划过一道闪电，把朦胧的月色生生劈开，君诺寒剑出鞘，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全然不见，眼中厉色闪现。只听“嘶”的一声，雪白的衣袍下摆应声落地，伴着风声的是男子决绝的声音：“虽是我当初的选择仍然害了她，但是我会让伤害她的人先付出代价，之后自会去黄泉与她相伴。”眼前的火堆发出噼噼啪啪的裂爆声，火星随着风飘起来，瞬间消失在眼前的空气里。亦世望着好友的单薄的身影，心里百味陈杂。他的眼光瞟到那两个尚且昏迷的小孩，眼光迷蒙：“你真的决定了么？”“已经后悔过一次，不会再悔第二次！”“阿诺，你这么一来，就是与整个凤笛为敌，要不再考虑考虑，他毕竟是皇帝，也有很多无奈……”“阿世，你不用说了，即使他有无奈，我这些年为他做这么多，也足够了！当日他以杨曦逼我的时候，那些相交之情早已不在。”“好吧。”亦世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拦你，这么多年你的苦我也看在眼里，那这两个孩子……”君诺转头看着那个鼓鼓的麻袋，心里一时间百味陈杂，这是陌封战的儿子和女儿，云霄业城的一时心软留下了他们，竟然让亦世阴差阳错的碰见了，并且还带了出来。眼前的火堆已然快燃尽，没了刚才的气焰，冷风一吹，彻底熄灭，死灰一片。麻袋里一阵挣扎，孩子，就快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