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存看着严阵以待的两方人马,出了马车抄手坐在车沿上,神情悠闲,轻袍绶带,墨发半束,发丝与衣带起飞,身板文文弱弱,当真一介书生摸样,哪里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仔细看那眼神,深黑浓墨,全部的情绪都被埋在那双眸子里,只见冷笑连连。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凤笛侍卫早已发觉事态的严重性,这人明明只是太子幕僚,为何会有私有军队,而且看着编制只怕不下皇家护卫,莫非是太子私下授予?这位先生要到夷海去做什么?昭暄太子要做什么?赵存好似读懂了他的疑惑,对着那护卫首领耳语了几句,那侍卫头领懵懵懂懂,“太子殿下说让我等送先生到夷海才能返回,不能有半点闪失。”“无妨。”赵存看着高远的天空,神情隐在淡漠的雪色长空里,“回去告诉你家殿下,赵存在这里谢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赵存即使出了事,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去吧,你们殿下懂得。”他那一句“你们殿下”让这侍卫头领若有所思,这些天的相处也算是磨亮了这侍卫的眼睛,这人虽然一副书生摸样,但是有时流露出的那种只有在上位者身上可以看见的果断和很厉,让他心中发凉。这次的阻碍不是路上遇到的唯一,好多次的暗杀交锋,这人连头也不露,只顾在马车里睡大觉。若他真是一介书生,圣贤书读了一马车,不会连头也不抬的就允许他们解决掉那些人的性命。这次来的“土匪“人马看来真是打算把他永远留在这儿了。那侍卫也是个玲珑心思,听他这么说,一瞬间想通里头的关节,又联想到昭暄太子的态度,想来这浑水还是不参合比较好。“是,我等就此告辞,先生,三十里之外就是夷海边境了,相信您会拿捏分寸。”说罢,带领那队侍卫原路返回。没有人阻拦他们。赵存看也不看一眼,本来坐着的身体直起,站在车沿上,冷笑,声音顺着寒风送了出去,呵气成岚,“摄政王越来越出息了。”他闲闲地看了一眼那一千“土匪”,似乎很不放在眼里,“就这么点人也想留朕在凤笛吗!”此话一出,除了对方少数几人,其余人一听“朕”这个称呼,立刻目瞪口呆,神情愕然,而后从愕然转为了惊恐。他们竟然在此截杀他们的少帝!他们刚才竟然说要押他们的少帝回去做压寨夫人!他们亵渎了他们的皇帝!一瞬间,他们脑海里只来得及滚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们触犯了天颜,将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他们被骗了!被摄政王利用了!那数千装扮成土匪的侍卫此刻面如土色,手中的武器都快要拿不住。那头领是摄政王的嫡系,怎可能让这些人被少帝煽动,立刻振臂呼喊,“弟兄们!我等今日受摄政王之命来取这少帝的人头,少帝沉迷女色,身在其位却不能谋其政,只把政务丢给摄政王,摄政王他老人家年过半百每天还为了这赵家的朝廷操劳,劳心劳命,而且,”他话头一顿,“我们已经得罪了咱们这位皇帝,即使现在立刻缴械投降,你们认为我们还有活路吗?”此话一出,现场静默了几秒钟,这些土匪装扮的侍卫想的却是怎样能把小命保住,而赵村那边的侍卫一听“摄政王年过半百劳心劳命”之类的话语,气的跳脚,这人怎么这么无耻!明明是摄政王狼子野心,虽然受先帝遗诏辅佐少帝,却光明正大地在朝中结党营私,大权全揽,这人黑心黑面,早想着要翻天!如今可算是逮着机会了!那边的首领继续煽动,“如今夷海帝京已在摄政王之手,若我等能擒下皇帝,这开国的功劳就是我们的,兄弟们,是放下武器受死还是享受荣华富贵至高权力,你们自己选择!”多数的人都已动摇,他们大部分人已经被逼迫至此,怕是不造反也不行了。更何况,军中安排了摄政王的人,里头断断续续有人高呼,“反了!娘的!我还不想死!”一声祭出,军心不稳,其余犹豫不定的人群里立刻有人附和,“娘的!哥们儿拼了吧,不拼就没了活路了!”“反了!反了!”人群里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即使有不愿意的,此刻已经容不得退缩了。赵存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幕,既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示意自己的侍卫反击。那边骂了一阵儿,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理他们。不过,那土匪首领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是煽动造反,擒了皇帝。赵存终于悠悠地说了句话,眼神儿晦暗翻涌,“好,活命的机会已经被你们亲自放弃,程挺!”“属下在!”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被黑夜吞没,天地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地上的积雪反射着冷冷的雪光,像是黑暗中幽幽的野兽的亮目,嗜血而冷戾。“战!”与此同时,云行殊一行五人已经在那山脉里行进了整整三个日夜,他猜得不错,凤昭暄确实狠狠地利用了这个机会来致他于死地。在安西的时候,凤昭暄对于他的存在与否表现了极大的漠视,给了他一个暂时的身份,狠狠地敲诈了他一笔,不过,云行殊也不是好相与的人,他要他就得给?还是去做梦来的比较实在。而且这位太子对他们五个人竟然派出了身边最为得力的护卫来拖住他,真是高看他。五人行走在黑暗中,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厚厚的积雪,时不时有个陷阱,一旦跌进去,尸骨都无处寻找,山坳里还刮着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在几人的脸上,呵气成冰。“殿下。”段阳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云行殊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段阳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夜里晃得人眼晕,几乎可以看得见牙齿上细小的冰霜,“属下真是没用,还连累殿下一起。”云行殊淡淡的哼了声,脸上目无表情,“闭嘴。”就再也没了声音,段阳也知道他们此刻最大的问题就是保存体力,几人结绳而行,虽然有不可避免的危险,但是就几人的功夫而言,若是一个跌下陷阱,其他人合力也能把他给救上来,雪地里不比平常,若是陷进去,那厚厚的雪层立刻就能淹没头顶,活活把人给冻死。段阳在先前的交手中受了点伤,这伤在平日里啥也不算,敷上伤药,三天就可以好利索,可是放在此刻,却是巨大的致命的阻碍,药品已经用光了,刺骨的寒风吹到伤口,比刀锋更冷厉。段阳因为拖累了几人而显得有些难过,但是他知道云行殊不会放弃他,若是充大头,反而会适得其反。“柳子,你丢掉绳子,前方三十步之外有个山洞,先去看看有没有人埋伏,这样的天气,他们估计也行走不快,不太可能走在我们前面,若是可以,就挥挥手。”云行殊即使如此寒冷的天气,语气也没有一丝波动,在段阳印象里,他永远是一副沉稳强大的样子,一丝的狼狈也不曾出现过,但是一丝笑容也不曾有,他们的殿下强大而睿智,却也沉默而寡言,只有对那个人例外,一想起那个女人,段阳生生地打个寒战,一想起她就想到那几晚无休无止的折腾,把保护她的侍卫都欺负的要死,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不过,倒确实很是……有趣。段阳美美的回想着,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见云行殊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色布卷,上头还绣了几朵不知为何物的东西,看着像梅花那姿态却更像是牡丹,白色的丝线有些乱,可以想的见这刺绣之人丝毫没有技巧的胡乱缝一团,选择的锦布底色也是俗的不能再俗,直逼那倚栏楼里兰香那艳俗的大肚兜……他把那布卷塞到柳子怀里,“用这个做警示。”段阳紧接着大大地“呃”了一声,这女人的刺绣实在是鬼斧神工天造地设美轮美奂一枝红杏出墙来半树梨花压海棠啊,见刺绣如同见人,实在是……有辱殿下颜面啊……段阳恨不得一头撞向雪地,神啊,为啥让他知道这么多啊,可怜他年前还身在云霄,接着一道令书就把他召到凤笛的安西,到了安西已经过完了大年,可怜这么个年就生生耽搁在路上了啊,更可恨的是见了殿下的第一面就被告知立刻要护送殿下回家,一口气也喘不得,真是太太太太折腾人了!殿下折腾人的本是直逼某个女人。诶?说起这女人,这次去也没见着她,有多久没见了,大半年了吧?她还是那副无赖样儿么?云行殊立刻看他,见他神游天外,皱皱头,暗了脸色,凉凉地问道,“怎么了?这刺绣很难看么?”“呃……”段阳转过脸,慌忙道,“没有没有,殿下,绝对没有,这刺绣是属下见过最为别致出色的,没有之一。只是……只是属下早上吃坏了肚子,有些打嗝而已……咯……咯……”段阳快要哭出来了……一瞬间打嗝的声音竟然怎么也停不了了……咯咯的声音在夜色里飘飘荡荡,被寒风卷了去。柳子揭开腰间的绳索,向前走去,一旦脱离了绳子,他个人在雪地上行走的就比较快了,他的体格是几个人当中最轻盈的一个,从小就练了一种功夫,十几年的浸**,可以在冰上行走若如无骨,轻若鸿羽,这段路虽然只有三十步,对于常人却异常难走。叫柳子的侍卫小心的过去,见前头果然有座山洞,不大,里头却十分干燥,看来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他纵身一跃,直飞山洞,只听前头“嘎吱”一声,云行殊望见,柳子的身影立刻矮了下去,他的一声痛喊卡在喉咙。“柳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