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行殊小心的走在黑暗中,鼻端萦绕着的是一阵阵的腐旧气息,整条通路都是由石板砌成,上头长了厚厚的一层暗绿色的青苔,看起来特别像是古老的壁画,脚下也是青石板,上头有些积水,脚步踏上去,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虽然外头是寒冬腊月,这条通道却并不寒冷,一阵阵的湿风铺面而来,云行殊把罩在头上的披风紧了一紧,当胸的那道狭长的伤口似乎又严重了,血迹染透了白色的中衣,隐隐有透过外衣的趋势。他冬天一向不喜欢穿棉衣,这次也只是多穿了一件淡金色的大氅,可惜那件大氅被埋到了那片雪山里。掉下来的时候被那老头一掌伤了根本,本来就多日来疲惫加奔波,真气不以为继,这下子就连脚下的步子都是虚浮的。云行殊定定神,那老头说此地是地狱,可是一路行走至此,虽然一条通道像是没有尽头似的,却没有什么危险。通道中暗无天日,自然没有什么时辰的概念,但是据他模糊地计算,他已经在这里走了大约有两日多了。这并不是说他被困地毫无办法,只是刚一跌倒这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吸入了一种淡淡的香气,每当他想做什么的时候,那丝香气似乎变成了一道阻挡思想的屏障,脑海中的那道力量总会把他的思想引到走路上去,他几乎像个傀儡一般,被那道力量牵着走,什么也做不了。偶尔一阵风吹来,那道力量随之淡了淡,他靠着意识清醒的时候在自己手腕上划刀计数,总算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多久。一处地狱的所在,折磨和危险似乎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空荡荡的黑暗中永远没有尽头的走下去,没有希望,没有光亮……什么也没有,并且心甘情愿地一直走到死……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手紧紧地扣着石壁,脑中闪过想把它给炸开的念头,可是每当这个念头一闪现,思维便瞬间混乱,好似一道飓风刮过,脑中什么也不留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停住,可是就是无法控制,他觉得自己也许要折在这里了,真是可笑,堂堂一位皇子王爷,却落了这么个下场,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突然,他顿住了向前挪的脚步,几乎是靠着最强硬的意志来控制脑海中的那一缕缕的香,把耳朵贴在铁板上仔细听去,似乎是上头有人经过,自远而近,总共有四人,马蹄声踏过,一匹接着一匹,后三匹的距离似乎跟第一匹相差着很远,等到第一匹驰过好一会儿,后头的才相驰而来,似乎还夹杂着女子的笑声。那马蹄引得头顶的铁板微微有些震动,年代久远的发红的锈迹簌簌落下,落到了云行殊的眼睛和嘴巴里,虽然受伤,他也笔直的站立在黑暗中,明明什么也没有听到,但他却觉得,上头有人在笑,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还有人在后头苦哈哈地追赶着,几乎可以想象那张哭丧着的脸。他久久地站着,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刚才那丝感觉快的抓也抓不住,无法想起刚才到底听到了什么,口中的铁锈立刻变成了铁泥,越发的苦涩血腥,像是正吃着自己的血,但大脑却有一丝的清亮,他的眸色越发的深沉,是从未有过的亮色,眸中的那道亮色在触及到头顶铁板上那斑驳的锈迹时顿了顿。他极力地控制住向前走的欲望,把头抬了上去,用力一掌劈上去,这一掌几乎聚起了他九成的功力,掌风呼啸而过,在狭小的通道中迅速流转,周围五丈之内的物体全部被边风激得瞬间无影无踪,石壁上的青苔如同见光的壁画一样,一块一块的往下掉落,那直接接受掌力的铁板却没有丝毫的松动,倒是上面的铁锈落得更凶了,他闭眼仰头,张大嘴巴,墨发无风自动,黑暗中俊挺的身姿犹如地狱中的死神,身上那一袭玄色衣袍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只能显出个轮廓来。那红色的物质簌簌地往下飘扬,他毫不犹豫地全数吞入口中,艰难地咽下那血一般的东西,腹部升起一团团的火,眼神却渐渐清亮了起来。随即他不敢再耽搁,吞了几口之后,一跃而起,剩余的掌力全部拍在头顶之上。只听“啪”地一声巨响,铁板被击的巨大的声响一圈一圈地扩散开,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松动。墨语在马上飞扬,似乎听到后头有什么声音轰地一声,突然勒马回头,后头的夏逐璋却没有听见,见她停了下来赶上来问她,“姑娘怎么了?”墨语敛眉看着不远处的地方,那是刚刚经过的地方,“我好像听到那边有什么声音。”夏逐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摸摸脑袋道,“什么也没有哇?姑娘咱们还是赶紧走吧,你不是说马上就到家了吗?咱们也想见识见识姑娘从小生活的地方呢。”他见墨语还在探头探脑向那边看,劝道,“姑娘,咱们现在也耽搁不得,虽然到了云霄境内,但毕竟是边境,这边匪类出没,朝廷也管不着,料不得会发生什么,还是赶紧走吧。”墨语捂住心口,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的不安,皱眉看着那地方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去看看!”说完不管他们的反应,直接拨转马头向来路奔去。云行殊一击不中,已经明白自己真气已经流失了很多,那铁板上的锈迹似乎是那迷幻药的解药,吃了几口神思好多了,但是体力流失的厉害,若是还出不去,那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他仔细地看向头顶,若是出去,只有这一条路了,周围石壁后面是永无止境的山体,前后又是没有尽头的死路,他听着那道被撞击的声响,估摸着这头顶的铁板至少有三丈厚,而且应该是整体的一块。若不是周围有接衔的丝缝,那马蹄的力量也不至于踏得它晃动。云行殊没有再徒劳的撞击,一经思考,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嚓地一声燃着,通道里头的一切都映入眼前。之前他一直行走在黑暗中,怀里的火折子也剩的不多了,这一点着,他立刻前后一看,迅速朝着前方掠了三丈之远,在一个地方定住,吹灭了火,洞中瞬间恢复了黑暗,只是头顶却有一丝的光线射入。果然,现在外头是白天。那丝光线几乎弱得看不见,经过三丈厚的铁板,还是斜射而入,能到达这个地狱般的光线所剩无几。但是,云行殊岂是常人,从小生活地沉默,有阵子他的母妃被皇帝打入冷宫,受尽了人的白眼,生活也是无依无靠,在那个吃人的地方,嫔妃一旦失了宠,必是要遭千人践踏的,尤其是从前几乎夺了皇帝全部宠爱的女人。那时候,甚至连夜晚点灯的蜡烛都没有,小小的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会这样对待母妃,苦苦的去求云霄帝,却遭到了同等的待遇,即使他是一个皇子……这一囚禁,几乎就是两年,那两年也是他这一生活地最开心的两年,虽然吃喝短缺,穿着破烂,但,母爱从来无缺。那两年,他从四岁长到了六岁,每到夜晚的时候,被母妃抱着,在冷宫的庭院里看着头顶的星星,听她的温声细语。那时的他却觉得母妃唠叨且神经,总是很不耐烦,母妃把他抱进黑暗的屋子,放到**掖好被子离开之后,他默默地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头顶,看着缺瓦的屋顶上漏出来的星光,虽然只是那么地微弱。清冷黑暗的感觉他绝对不会陌生,若不是这样无望的环境,他甚至会觉得无比亲切熟悉,这真是一种变态的想法,他想。他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是不是冷笑,带着一丝的凉薄,在嘴角缓缓绽放,那丝笑意到达不了眼里,他接着摸出腰间的匕首,一寸一寸地在那细丝一般的缝里慢慢地撬。墨语策马往回返,一丝一毫的声响也不放过,雪地上除了他们一行人的马蹄之外,什么也没有,周围静悄悄的,万物潜伏,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夏逐璋哒哒的马蹄跟了过来,墨语抬头对他笑道,“可能是我太累了,离家越近越恍惚了。”夏逐璋笑嘻嘻道,“多日来的奔波,别说姑娘了,就是我们几个大男人也被颠簸地屁股疼脑子散,属下现在能努力控制住不掉下马去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思考?算了吧!姑娘可比我们厉害多了!”墨语听他这奉承的话,噗地一声笑了,拨转马头继续向前走,随手虚虚地甩了他一鞭子,道,“行了吧,就数你会说,哎哎,说实话,本姑娘我的屁股也疼得不得了,别磨出个残疾来,那可亏大发了!”说完,一连串的笑声出口,“赶紧跟上来!”人已经策马奔了出去,夏逐璋目瞪口呆的杵在原地,这……这这这……姑娘刚才说了什么?她……她她她的屁股!!!这是一个姑娘家能说出来的话么!虽然知道她不像别的小姐那样文雅,那样弱柳扶风,但至少得端庄持重吧?可是……这这这!“屁股”二字一直萦绕在夏逐璋的脑海中,某侍卫一脸黑线的伏着脑袋,主子你的口味真是独特啊,真是重啊,真是叫属下们吃惊啊啊啊啊……马蹄声渐渐远去,底下的云行殊这次却是一点儿的感觉也没有,他正在把手中的匕首一丝丝地撬着这块铁板。两人相距最近的距离,也是隔着那三丈厚的铁板,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白天,一个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