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然就是那最后一次,奚月就再也没回来。即使是她死,她也完美地完成了慕子烨交给她的任务,铲除异己一个不留。那日她一个人,屠了异己一家满门。连幼小至一两岁的婴孩也没放过,干净利落狠辣至极,自始自终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她是用自己的命在拼。完成任务回去途中,遭到了敌对援助势力的追杀。她才发觉,自己已然没有力气拼下去了,慕子烨娶了她人,从今往后她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一直以来,慕子烨是她的所有。努力了那么多年,想要站在他身边。到头来,力气耗尽了。最终她的尸体被扔在了乱葬岗。想必正是那个时候,慕子烨的侯爷府内,却宾客满席热闹非凡。新房里娇妻美眷,等着与他缱绻缠绵。奚月以为,她会像其他所有的杀手那般,死了就死了,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了之后却还不能留下有关侯爷府的任何讯息。她便会躺在那荒芜阴森的乱葬岗,最终化为一捧森森白骨。慕子烨晓得她死了。自始自终没去乱葬岗寻她。一直闭门不出。奚月说,慕子烨好狠的心。她回来了,面对那满院子密密麻麻的符咒,却连屋子都不能进,无法再见到他最后一面。后来,看到屋子里的慕子烨不复当初小侯爷的风流倜傥,双手捧着蜡油浇灌在角落里的那尊人像上时,奚月才晓得,慕子烨不仅是对她,对自己也好狠的心。新婚的官家千金,见到自己的丈夫整日魂不守舍,以为是被她奚月恶鬼所纠缠中了邪。便满城寻找得道者,画了这么多符咒,烧了这么多香灰。慕子烨是中了邪。奚月死了,他看见官家千金、他的夫人身上佩戴着的那枚玉佩,才猛然想起来,那枚玉佩正是当年他随随便便给了路边的一个小女娃的那枚。玉佩被保存得很好,一如当年慕子烨给她时的那般,一丝一毫都不曾磨损。连玉佩上面的金色丝线也一如既往的光滑柔亮。但是,奚月再也不会回来呆在他身边。(二)又到了夜里,或许奚月一直断断续续地说,说了整整一天,委实有些累了。倾瑟双目清明地坐起身来,面上毫无一丝睡意,侧眼看着桌上的安魂瓶,里面的幽光忽明忽暗。她便离了榻,点燃了一直崭新高台的白蜡烛,火苗由初始的晦涩到后来的愈加光亮。看着燃烧着的蜡烛,倾瑟淡淡问:“果真不到魂飞魄散就不死心,对吗?”半晌,瓶子里传来一声虚弱至极的回答:“是。”“那本司就成全你。”倾瑟黑色的袖摆自桌上扫过,将安魂瓶收拢在了宽大的袖子里。桌上蜡烛未熄,她转身便出了房间,道,“桌上的蜡烛燃尽,你的大限就已至。你只有最后一个夜晚的时间。”袖子里传出一道声音起伏得厉害的答应:“好,好。”于是倾瑟带着奚月,手里拢着仙光一路穿墙走壁,不消片刻便已然到达了那偌大的侯爷府,然后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主园子里。然而主园子里,好一派乌烟瘴气!先前被吹散的那些符纸眼下又重新贴回来了不说,园子死角正燃着旺盛的香火。园子正中央,摆着一张香案,一个身着道服的道者将将做完法,将手上那柄铜钱所穿制的剑收了起来。然而,边角上还站了一个人。一个美妇人,手拿丝帕捂着嘴,另一只手忙着驱赶面前的浓烟,正皱着眉咳嗽。咳嗽完了之后才问道者:“道长,做法都做完了吗?还会不会有东西靠近这里?”道者一边收拾道具一边道:“回夫人,一切已经妥当。”美妇人提着裙角便欲进门,面皮上难掩忧色道:“那我先进去看看,子烨这些日定是被脏东西伤得厉害了。”哪晓得美妇人还没走到门口,里边就传出一声低吼:“都给我滚出去!我不是说了么,你胆敢靠近房门半步,我立马休了你!”“你!”美妇人白了颜色。袖子里的安魂瓶开始隐隐颤抖了起来。看来即使是将奚月安放在里面,她也感受到了这些符纸所带来的压迫感。若任由这样继续下去,怕是奚月连一晚都撑不过去。倾瑟二话不说,索性学着昨半夜君玖那般,捏了个仙诀,在园子里唤起了一股无名风。风狂烈地扫过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将那些稳稳贴好的符纸和燃烧的香灰吹得到处都是。大抵美妇人还不曾见过此等阵仗,霎时慌了起来:“怎么、怎么回事……道长怎么回事?!”道者面皮上亦凝气一抹肃色,连忙重新取出道具,欲再次做法。倾瑟眯了眯眼,一股强大的张势自身上腾起,下一刻猛然瞬移至道者身边,压低了声音凑在道者耳边,寒碜道:“臭道士,你胆敢再多管闲事,本司就对你不客气。”倾瑟是隐去了仙身的,道者哪里能看得见她,只是听她那语气就禁不住心里生寒,手中的铜钱铸的剑一抖,给抖落在了地上。下一刻,他再也不顾美妇人的喝喊,迅速收拾起东西,对着美妇人抱拳,惊颤道:“贫道无能,夫人另寻高人罢!告辞!”“喂——”美妇人见风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吹得愈加迅猛。她害怕得很,道者前脚一走,她后脚便跌跌撞撞奔出了园子,大叫,“有鬼啊——”(三)见主园子里的闲杂人等都跑光了之后,倾瑟才又捏诀收回了风。一切复归宁静。只是,屋子里面似不大太平。一阵乒乒乓乓杂乱的声音响起,似有人不小心磕碰了这磕碰了那。继而那扇房门应声而开。门口站了一个邋遢的凡人,不是慕子烨又是哪个。他连双臂开门的姿势都未来得及收回,便伸出头来四下张望,口中不住呢喃:“鬼……鬼……在哪里……鬼在哪里……奚月……奚月?”倾瑟敛下眉,自袖摆里取出了安魂瓶,将瓶口轻轻打开,见一道白光幽幽飘出。她便又捏了一道仙诀,径直抛向了屋内,撒在屋内一脚的那尊人高蜡像上。白光就似得到了指引和允许一般,飞进了屋,浸入蜡像之中。一道清泠而安然的声音自屋内响起,使得慕子烨浑身一颤:“慕子烨,我回来了。”慕子烨就一直傻愣愣地站在房门口,害怕转身,不敢转身。他怕将将听到的奚月的话只是一场幻觉,是他太思念她的缘故。奚月便轻轻笑问:“子烨,你是在害怕我么。若是害怕,为何还要雕这么精致的蜡像,你若是不雕,我就没有机会附身到……”话未说完,慕子烨红着眼角,转身奔过去便抱紧了那尊蜡像。蜡像没有温度,依旧是冰冰凉凉的,但它手能弯曲抱着慕子烨,头能垂下枕在慕子烨的肩上。它有泪。横落进慕子烨的衣襟里。慕子烨问:“果真是你么奚月,你舍不得我的是不是,舍不得丢下我的是不是?”奚月柔声道:“嗯舍不得,就想在走之前再来看一看你。”“走?你要走去哪儿?”“当然是走去投胎呀,不然我怎么能再回来你身边?所以要快些去投胎才好,不要与你错过了。”慕子烨欣喜若狂,连连应道:“好好,我等着你,我等着。”奚月问:“你这般亏待自己,怎么等?你不好好地活着当你的小侯爷,到时若是我投胎了你已经等不到我了该如何是好?”“好好,那我便好好做我的小侯爷,等你再回来,这样好不好?”“嗯,你可答应了我的。”黑夜,却苍白如秋霜。倾瑟拂着裙摆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口中却冰冷而残酷道:“奚月,你只有这一晚。桌上的蜡烛燃完,你便鬼飞魄散不复存在。”“慕子烨,背我去山上看朝阳。”“好。”(四)君玖一人,身长玉立地站在大街中央。淡得几乎没有的月光自他头顶洒下来,显得他一抹白影更加雪白。他一直守在倾瑟会经过的这条街。倾瑟走着,稍稍一抬头便可看见他,问:“你来做什么。”君玖简单地吐出几个字:“来接你。”他走了过来,温柔地牵起了倾瑟的手,可手里的力道却不容倾瑟挣脱。又是那一如既往莹莹润润的触感,倾瑟抗拒着冷冷低喝道:“你放开我。”君玖却全然不理会,一直牵着倾瑟走,干净的嗓音淡而安然:“倾瑟,你既然可以成全别人,那什么时候能成全一下我。我也在等你。”一波一波剧烈的悸痛,自心口涌出,霎时蔓延至四肢百骸。倾瑟僵硬地停了下来,手捂着心口,几乎直不起身,喘息道:“呵,君玖,你还真说得出口。”“倾瑟……”君玖伸出双手过来,欲搂住倾瑟的身体。倾瑟冷不防抬手用力打开了他的双手,兀自一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道:“君玖,有本事你就让我相信你。有心不比无心,有心受伤会痛,我不能再冒险。”PS:哼两只臭小鬼,写得某云眼泪汪汪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