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睡睡了那么些天,倾瑟醒来当日就觉得有些闷,便想去忘川河彼岸坐一坐。然面前这只白狐狸不知何时变得啰嗦又计较,非不让倾瑟下榻。道是要再多躺两天他才能完全放心。倾瑟拗不过他,他愈加是守着倾瑟寸步不离。但倾瑟也不是吃素的,于午后屈膝坐于榻上,手肘撑于膝盖间托着腮,懒洋洋问君玖:“你不是说幽冥有月凰,绝世而无双么?”于是成功地挑起了一个兴味浓厚的话题。君玖道:“嗯确实说过。”倾瑟便挑挑眉,悠然道:“那就不想再去彼岸看一看?这次我想撤去月凰上面的仙法,看看它究竟还会不会开花。但也说不定一旦失去仙法,花苞就都全死了呢。”君玖抿了抿唇,随即一言不发地走到榻边来,横手自肩上扯下自己的外袍覆在倾瑟身上,将她打横抱起,走出了幽冥宫。只听他飘忽道:“想看得不得了,想看幽冥唯一的一株月凰花,独独为本君一人而开。”倾瑟低眉,蜷缩在君玖怀里轻轻染开唇角,道:“那就去看看罢。”君玖眯起眼淡淡笑开,道:“你知道我说的此花非彼花。”忘川河吹起来的风有些凉,河里红色的忘川河水静静流淌经久不息。君玖带着倾瑟飞往了彼岸,将她放在了月凰树的树脚下。安静的风自忘川河里拂起,轻轻然吹乱了些倾瑟的发丝,她勾着手指挑开不小心沾上唇角的发,忽而淡淡问君玖:“君玖,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位置?”君玖愣了愣,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倾瑟仰起头,眯着眼睛笑睨着君玖,“就是偶然想起对付魔女那一日,你要为了救我而随她去魔界。若不是我阻止,是不是就当真去了?”君玖想了想,一派凝重的神色道:“你不是已经晕死过去了吗怎么还记得这些。”倾瑟捏了捏额角:“……我是之后才晕死过去的。”“说起这些本君亦不得不好好问问你”,说着君玖便在倾瑟旁边坐了下来,两指挑过倾瑟的下巴使她面对这自己,“为何要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替本君挡下那一击?”倾瑟似沉浸在那时的境况里,隐隐蹙起了眉,道:“你着白衣染血会让我看着胀眼,而我着黑衣看不见血色会觉得不那么痛。”君玖安然一笑,手捧过倾瑟的侧脸,将她摁进自己的怀里,叹道:“三界都道幽冥司主冷血无情,其实只是口硬心软,是个实打实的实心眼。”倾瑟“咦”了一声,道:“本司不是狠心眼么怎么成了实心眼……”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够狠的,算得上是狠心眼,起码对自己够狠。因为先对自己够狠了,方才有胆子对别人够狠。就好比对付魔女依暮雪当日,即使身受重伤也不曾向依暮雪低过头,更不许君玖为她向依暮雪低头。君玖说要随依暮雪去魔界之时,她放下狠话道,若要是他真的走了那她便捏碎自己的元神令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再救得了她。或许君玖会以为倾瑟只是在闹别扭。但实则倾瑟是认真的。她一向说到做到。而君玖,强大而高傲,也确实一直将倾瑟的认真与狠劲儿当做是别扭。直到许许多多年之后,他方才醒悟了过来,倾瑟到底有多狠,他到底有多蠢。(二)倾瑟手轻轻抚着月凰树的树干,侧头对君玖淡淡笑:“君玖,若是我眼下收回了月凰树上的仙法,万一花真的谢了该如何是好。”君玖神情笃定道:“若真是谢了,本君便日日来这里,好生照料着她,一直待到她重新开花的那一日。”“你还真敢说。”倾瑟指尖在月凰树干上轻轻点了一点,月凰树一树的红光闪了又闪似有灵性一般,不消片刻,散布在树杈枝桠各处的仙光缓缓流动,最终顺着树干流回了倾瑟的指尖里。红光慢慢淡开了下去。一直到完全消失不见。于是月凰一转眼间,便变成了一株普普通通的树。原本绽开荼靡的妖冶花朵,随着仙气的流逝,花瓣竟渐渐合拢,直至最后仙气消失殆尽之后,全部皆成了一颗一颗的花苞。冷冷清清。眼底里的落寞一闪而过,倾瑟低垂着眼帘,无可奈何地吁了一口气,道:“竟还是不舍得开花么。”“还好,花骨朵还在。”君玖低低柔软地唤了她一声,“倾瑟。”“嗯?”倾瑟抬起眼来,恰恰撞进君玖那一双流光四溢的眸子里。然还不待她有所退缩有所戒备,君玖就突然倾身而来,手指钳住了她的下巴,噙·住了她的双唇,“喂——唔——”君玖喜欢用他的舌不急不缓地扫过倾瑟的牙齿,狡猾而灵活,使得倾瑟轻轻颤颤地张开了口,任他与自己纠缠。手渐渐攀上就君玖的脖子,宽大的袖摆往下滑至臂间,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胳膊。倾瑟就那般不紧不松地环住他的颈项,身体向君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然后瘫软进他的怀里,一不小心便已呢喃出声。鼻间满满当当全是君玖的气息,混着一股幽幽的兰香。令她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开始蠢蠢欲动。半晌君玖才放开了她,看着她嫣然的面颊,笑眯了眼,伸手指着上面,低低笑道:“看,不就开了吗。”倾瑟双目水汽氤氲,可那灼热的温度却久久不退,道:“什么。”“你抬头看看。”倾瑟便半信半疑地抬头看,这一看,果真就给愣住了。先前这一树的月凰花变成了紧闭的花苞,可眼下又呈现出了半开半合的姿态!花瓣上的血色一丝一丝似能抽出来一般,艳丽得很,且被半遮半现,妆点得恰到好处。只听君玖低声喃喃赞叹道:“我就说了,你会独独为我绽放的。幽冥有月凰,绝世而无双。恰恰我拥有的就是那绝世而无双的一朵。”倾瑟侧头,问:“你在说什么?”她只听得见君玖在乱七八糟地念叨着什么,但却听得不怎么清晰。近来君玖尤其爱念叨。君玖回过神来,自在淡定道:“我在说,你的病还未好全,现在到了该喝药的时候了。你先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来。”(三)当君玖手里端着一碗汤汁站在倾瑟面前时,倾瑟不住地皱眉,问:“什么东西?”一股浓烈怪异的味道自那碗里散发出来,直冲鼻子。君玖将一碗汤汁递了过去,道:“药,要全部喝干净,一滴都不许剩。”“这是什么药?”倾瑟狐疑地看了君玖一眼,伸手去接。君玖垂眼淡淡应声道:“灵丹妙药。”倾瑟想了想,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问:“是否就是依暮雪口中所说的‘药引’?”还记得当日晕厥之际,是隐隐约约听到过魔女提及过,但具体是什么药引她却没听清楚。君玖是站着的,逆着光线,倾瑟看不大清晰他面皮上的神色,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的唇角抿着。倾瑟便又似笑非笑道:“你还当真相信那诡计多端的魔族的话。”“她不敢糊弄本君,若你有个分毫差池,本君定要去端了她的魔巢。”倾瑟听他那认真笃定的语气,不由得轻轻笑了两声,手捧过碗慢慢凑到唇畔。却冷不防凝起了细眉。那股怪异浓烈的味道,凑近了一闻,里面竟还夹杂着一股并不出挑的腥味。然而倾瑟却对那腥味尤为熟悉和**,她半眯起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君玖,幽幽问:“这是哪门子的药引?”君玖淡定道:“你喝了我就告诉你。”倾瑟挑了君玖一眼,利落地伸出手掌覆于碗上方,手心拂过之后,碗里原本一碗清清淡淡的汤汁,转眼间居然就变成了一碗浓稠艳丽的鲜血!鲜血里还流动着淡淡的仙光!“谁的血。”君玖见隐藏不下去了,方才云淡风轻淡定老实道:“不是说动物的心头血甚为养人么,本君便随便逮了一只来割了一些,来给你尝尝。”“给我尝尝?”倾瑟缓缓自树脚下站了起来,此时方才看见了君玖的面色与平时相差太远,不禁气极反笑,“这就是依暮雪所说的药引,竟要引出心头血,君玖你莫不是逮了一只九尾天狐来割了血罢,亏你还舍得!”她不用脑子想就晓得,君玖口中说的那只动物是哪一只!君玖却一本认真道:“九尾天狐有九尾,应该是能割九碗心头血,一碗心头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四)“那你脸色白什么,”倾瑟一语中的,“不是说不要紧的吗?”这个时候君玖还能开玩笑道:“大抵仍旧是有些贫血罢。”倾瑟终于生怒,低低吼道:“你还真敢说!”她说着就两指捻着仙光点了君玖的左胸膛,霎时他左胸处的白衣被里面沁出来的血一点一点地晕湿,倾瑟面色极其难看,手指引着碗里的那碗比一般的血还要妖娆的九尾天狐的心头血欲与君玖胸前重新沁出来的血相接,然后再将一碗的血慢慢引回去。然手腕冷不防被君玖给捉了去。只听君玖清清浅浅道:“本君好不容易才割了这碗血,你就该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放手。”倾瑟与他僵持了下来,“你这只狐狸怎么就那么蠢?”君玖眯起了眼:“你敢说本君蠢。”“居然肯相信魔女的鬼话连篇,你不是蠢是什么!好啊,既然你肯信她,那愿不愿意再信一信本司呢?”君玖隐忍着不语,倾瑟便又道:“不就是不留神腰上被戳了一只洞么,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我现在已经完好地站在你面前了,魔女的谎话便不攻自破,根本不需要什么心头血来做药引!有本事你也信一信我?”“信一信你?”君玖挑了挑眉,道,“伤好完了?那为何只站了这一会儿,额上便出汗了。”倾瑟无谓地抬手往额间一擦,手背顿时凉津津一片,道:“天气炎热,出汗乃再平常不过。”“此时节天山飞雪最盛,北天北极玄冰最寒,而南极中天流火最虚,哪里来的天气炎热。”倾瑟愤怒,即使是苦苦压抑也还是压抑不住就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心头血是个什么概念,那是滋养一颗心最宝贵的鲜血,要取心头血必要先忍受非常人能够忍受的锥心之痛。而今呢,君玖却能割出满满一碗来,好不吝惜地放在她面前,就像似取出自己毫不在乎毫无价值的东西一般。只为了魔女的一句话,就要拿心头血来做药引!在她眼里,这不是蠢是什么。他君玖能舍得,可是倾瑟舍不得。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她几近是咆哮着,咬狠了牙一字一句与君玖道:“我就是病死痛死,哪怕下一刻即将立马死去,也绝对绝对不会喝你君玖的半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