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倾瑟回到幽冥境时,寒生早已经在黄泉路口等着她。寒生手里拿着一件袍子,走上前轻轻披在倾瑟的身上,声音沉稳干净道:“司主还是回来了。”其实他一直不喜他的司主与其他任何人走得太近,就算知道司主心里想的谁念的谁,他也想她一直做一个无心无情的幽冥司主,正如这三万年来一样。如此一来,便只有他寒生一人守着她。可而今,寒生却宁愿倾瑟不回来,就好好地呆在青丘,起码呆到五个七七四十九日之阶段结束,不,就算是只呆到今日结束也可以。倾瑟气息悬浮虚弱,道:“幽冥境事务繁杂,哪能一直在外闲晃。”说罢她双目一闭,身体便软软地倒进了寒生的怀里。寒生连忙搂住了倾瑟,道了一声“下官冒犯了”,便将倾瑟抱起,进了幽冥宫。趁着倾瑟沉睡的空档,寒生将她安放于卧榻之上,说倾瑟喜欢冰莲汤,他前两日去天山借了几株冰莲回来,现在就去熬煮,待到倾瑟醒过来时便可以入食。不想寒生将将一转身,手便冷不防被倾瑟突然蹭起来握住。她的身体虚也是一阵一阵的,待缓一缓也就恢复了些力气。倾瑟疲软地坐了起来,手撑着额头,疲惫道:“想去哪儿。”寒生顿了顿,道:“下官去给司主炖汤。”倾瑟声息没多大精神,道:“就算你现在去青丘也没有用,青丘君玖已被本司施法困住,你无法带他到幽冥境来。”寒生挣开倾瑟的手。生平第一次他被倾瑟握住手,无数回奢望他能牵起倾瑟的手,若有这样一个机会,他绝对死也不会放开。只可惜,他不得不放。他执拗道:“总归是有其他办法。”“寒生!”就在寒生将将要走出门口时,倾瑟喝住了他。倾瑟冷声开口道:“若你胆敢再往前踏一步,本司就撤了你幽冥境第一判官之职。”他闻言也只身体顿了顿,随之还是毫不迟疑地抬脚踏出了门口。(二)寒生走后,倾瑟艰难地爬起来,双脚落地,低低骂了一句“胆子越来越大了”,亦跟着走了出去。她去了忘川河彼岸,不晓得怎的,就是想过去坐一坐。还有许久之前,那树脚下被她意气用事捻诀捏碎的三生石,若是还在该多好。至少她能在上面,看到君玖的影子。只可惜,手轻轻触碰到原来三生石摆放着的地方,只有一片冰冰凉凉的地面。倾瑟阖着双目,倚靠在树脚下歇息。肤色却越来越苍白。许久,她方才再度醒了过来,仰头看着头顶的月凰树,月凰树一树妖娆的月凰花,不知何时那鲜艳荼靡的大红色却已然变成了暗红色。倾瑟起唇对着月凰树轻轻笑道:“再做最后一件事情好么。”说着她便抬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空中画了两下,霎时以月凰树为中心,漫天的月凰花狂肆飞舞,最终向四周扩撒,缓缓下落,落地的月凰花将倾瑟和她倚靠着的月凰树堆城了一个圆圈。她口中细碎念着仙诀,地上的月凰花渐渐散发出红光,与月凰树的树顶端相接,最后竟形成了一面光晕,将她围绕其中。腰际原本已经好起来的那个窟窿伤口,此时却又开始沁血。不消片刻,倾瑟的黑色衣袍便已濡·湿了一大片。寒生走的时候,倾瑟就说他就算去青丘也没用,因为青丘君玖已被她以穷奇墨兰困住脱身不得,而寒生固执地以为,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他就是无法眼睁睁就看着倾瑟这样子下去。果真,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回来的虽说不是青丘君玖,却也十分厉害,乃三界主宰——天帝。寒生与天帝将将一入幽冥,就看见忘川河那个方向的红光夺目,相互对视了一眼,没有去幽冥宫,而是立马择路去了忘川河彼岸。去到那里一看,倾瑟果然在,而且四周结了一个厚重的光盾结界将她自己隔在了里面。光是看那结界上流动的仙光就晓得,此结界强大非凡。寒生不知其中的厉害,心急如焚地飞了过去。天帝微微抿起了唇角,却也不出言劝阻他。在天帝意料之中的,只见寒生身体将将一触到结界的光晕,竟毫无还击之力一下便被弹出数丈远!天帝不急不缓地抬步路过寒生,侧了侧眼,淡然道:“你走远一些,孤会处理好此事。”说着他手臂伸向前,掌心触碰着那厚厚的结界,结界的红光似有反应一般,开始朝他掌心以外的地方散去。一直待面前手碰到的结界红光变得薄之又薄,天帝竟从容自在地踏了进去。寒生见状,忙跟了过来,后脚就欲随天帝一齐进去。天帝冷不防又出声道:“司主的修为里混了孤一万年的仙力,因而孤才能在不自损不伤她的前提下侥幸进到她的结界中来,若你不怕伤了元神,尽管跟着孤进来。”令天帝稍显诧异的是,寒生居然不受他言语威胁,还当真不怕死地跟了进来!不过,天帝可没打诳语。倾瑟结的这个结界,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和决心,若寒生进去,恐怕结果会真如天帝说的那般损伤元神。天帝眼疾手快,手臂往侧边一挥,霎时将寒生击飞。寒生爬起来就一个劲儿地再次冲过来,可惜天帝两只脚皆已站进了结界内,结界又变得无懈可击。天帝看着寒生那第二次被结界弹出去的身影,淡淡吐出四个字:“不自量力。”(三)倾瑟连眼帘都未曾抬一下看看天帝,只宁静地看着寒生那抹被弹开的身影,忽而起唇轻轻道:“多事。”天帝眨眼间就站在了倾瑟的面前,道:“他确实多事,就算不去找孤,孤也会下来看你。”倾瑟这才稍稍仰起头,看见天帝逆着光,一身紫衣墨发,身长玉立地立在眼前。只可惜,神情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晰,亦或者是觉得不大真实。她挑起唇角清清然道:“若只是下来看看,倒也无妨。”天帝一口否定道:“自然不会只是下来看看而已。”倾瑟想了想,笑问:“莫非除了喝君玖的心头血,还有其他法子可治愈我身上的魔藤之创伤?”天帝缓缓蹲了下来,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去,轻轻抚过倾瑟的腰,抚得一手的鲜红血色,继而抬手捻了一个决施于她腰上,可却丝毫未阻得血不停地往外冒,便道:“你看,连孤的仙法都无济于事。魔藤乃魔界之魔物,能锁仙族的仙气,若是被魔藤轻微擦伤倒不打紧,可以不靠仙力而慢慢愈合。可你受了这般重的伤,自然是等不到慢慢愈合。”倾瑟侧开头去,飘乎着声音细声问:“那为什么一定要喝君玖的血呢。”天帝默了默,还是道:“中了魔物的创伤,须得以魔气与其相抗衡。而饮心系之人的心头血,是最易亦是最快能够聚集魔气的方法,所谓逆天之常情悖世之所伦理,乃入魔之初始。”倾瑟久久不语。天帝叹了一口气,便又道:“但是只要心正,仅是那点心头血,哪里能使司主堕落成魔。”“仅是那点心头血?”倾瑟轻轻笑出了声来,“天帝你可知道,仅是那一点心头血,就足够颠覆我自己了?就好比……我每喝一次他的血,就似在杀他一次……要杀他,还不如杀我自己……”天帝怔愣了下,面皮上浮起深沉的悲戚:“那你可知你杀你自己,也会颠覆了孤。”他站了起来,掸了掸自己的衣袍,“所以孤怎么能袖手旁观,权当孤自私一回。”说罢他便向结界外走去。倾瑟冷不防捉住了天帝的袖角,攥紧了问:“你要去哪里?”天帝幽幽道:“就这般让君玖上神被青丘神草所困也不是个办法,孤亲自去将君玖上神带来。”(四)倾瑟倏地头偏向一边,面色呈痛苦状,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动了动唇,竟呕出来一大股鲜血!鲜血顺着下巴淌下,滴露在地上牵起一丝丝妖娆的红线。她倔强而坚定道:“我不需要他。”“但孤需要。”倾瑟扯了扯天帝的袖角,死死不放:“求你别去。”“这次你求孤也没用,孤不会让你死的。”“唔……”倾瑟一手捂着自己的腰,腰上鲜血涌得愈加猛烈,她口中也一下包不住,竟“噗——”了出来,一大口血尽数喷在了天帝的衣摆处,“凤夕,凤夕,我求求你。”终究还是没忍住,天帝只僵愣了一会儿,忽而一转身便将倾瑟狠狠地揉进了怀里,压抑着低低呢喃:“为什么你要爱上他,若是爱上孤,孤定不会让你如此痛苦。”“天帝没有身在其中,不知其中生不如死的滋味。”倾瑟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轻轻一划,只见手腕上赫然显现出一条口子来,血自口子里迅速沁出。趁着天帝不备,倾瑟抬手便将腕子送入天帝口中!鲜血的气味一下蔓延至天帝的味蕾,腥甜的**顺着他的舌头流入了喉咙,他瞠大了凤目,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只听倾瑟清幽地问:“凤夕,喝我的血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呢。”天帝立马回过神来,狠狠地打开倾瑟的手腕,怒不可遏:“你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让孤喝你的血!”倾瑟无力地眯起了眼睛,往天帝怀里蹭了蹭,道:“愤怒么,我也觉得很愤怒……还很难过……那只野蛮的白狐狸就似我喂凤夕喝血这般,胆子大得很,要让我喝他的心头血。”忘川河里的风疏落落地拂起,飘飞了天帝的长发,扬起了倾瑟的裙裳。那一树的月凰,纷纷开始飘零凋落。倾瑟渐渐冰冷透凉的身体,被天帝捂紧在怀里,却怎么都捂不暖。她缓缓抬起手臂,圈住了天帝的腰,若有若无地喟叹道:“凤夕,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