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琤——”一指拨动,琴弦发出龙吟一般悠远绵长的鸣声,音色圆润,丝毫没有因沉睡而生涩。韩如诩也闻声望了过来。“韩大人知道我为何要让你看这把琴吗?”卫檀衣将缎子又盖了回去。“不知。”无非是炫耀,不过似乎找错了对象。卫檀衣似乎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桌边坐下:“当年岳国国君的身边,有一名内侍非常仰慕这位风度翩翩又气宇非凡的将军,但由于身份悬殊,只能期待着国君接见方将军时自己能多看心上人几眼。方作邕喜欢音律,这名内侍也就想尽办法学习,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博得他的青睐。“可惜你也知道,这方作邕最终没能善终,他尽管是个人才,却也有岳王不能忍受的缺点,那就是贪婪。岳王也是风雅之人,这逆转七星原本是宫中奏雅乐所用之物,方作邕一次得胜归来,岳王在宫中款待他,他听到琴声,便向岳王索要,岳王心中虽不舍,最后还是赐给了他。后来岳王就捏造了罪名,把他给杀了。”韩如诩脸上没有表情,不懂他究竟有何用意。“当然了,因为他战功卓著位高权重,生前与他交好的人也是非常多,刚获罪下狱时,也有不少人为他求情,可惜这些人没有看透国君的真实心思,后来非但救不了方作邕,还把自己也赔了进去。”卫檀衣眼中流转着奇妙的光泽,似乎意有所指。“……你想劝我不要再管这件事?”卫檀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故事还没有结束。后来是那名内侍向岳王进言,建议把方作邕流放到汉南——这已经是相当远的地方了,在那时候已经是岳国的边境。方作邕就这么郁郁寡欢地上了路,从平步青云的大将军跌落成囚徒,更令他伤心的是,逆转七星被岳王夺了回去,这对他来说,就像从身上生生撕下一块肉来那么痛,在到达汉南不久之后,他就因病辞世。”这一通下来究竟有何目的?若不是劝阻自己,那又能是何意?韩如诩琢磨了很久也没想透,低头不语。“哦对了,韩大人既然来了,可有空帮我一个忙?”卫檀衣突然想到一般提高了嗓门。“……何事?”“这逆转七星毕竟是宝贝,放在这儿实在是太可怜了,我又使不上劲儿,能否劳烦韩大人将它搬到后院房内,也免得它始终不能见光。”想到要搬动这个看起来格外笨重又破旧的家伙,韩如诩脸上黑了黑,却还是答应下来。自己都做到这个份上,他多少该帮些忙吧?***东宫。太子宋旌悠闲自得地坐在桌边点茶,御贡滴露的清香飘满了整个房间。“殿下这时候还有心情点茶?”右庶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静静地问。“为何会没有心情?”宋旌扬了扬手中的茶筅,似乎心情不错,“滴露一直是父皇才喝的好茶,近几年迷上了玉蝶振翅,小王这才得以分到几两,若不好好享用岂不是暴殄天物?”右庶子脸上阴晴不定,倚着门框一言不发。“对了,昨晚有人告诉了小王一些有趣的事,你过来,小王想说给你听听。”“是。”斜阳正黄昏,东宫正殿内昏暗一片,只听得沸水注入茶碗,其声涓涓。右庶子盯着桌上的茶碗,始终不见太子开口,便问:“殿下要对属下说什么有趣的事?”宋旌笑道:“你慌什么,没有好茶相佐,再有趣的故事也会少了三分味道。”茶筅慢慢搅动着碗中绿色的茶浆,粘稠得令人喉咙发干。“银烛告诉小王,那个晚上,似乎是看到有个奇怪的影子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宋旌以茶筅轻点着动荡不止的茶浆,徐徐说道。右庶子沉默不语。“来,你跟随小王这么多年,如今大难当头也不离不弃,这茶,算是小王对你的感激。”右庶子动容:“殿下折杀属下了,属下既然跟了殿下,自当竭心尽力。”宋旌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是么,小王虽然没有亏待你,但平日里也没有特别器重你,怎么会值得你为了小王连命都不要了。”“咣当!”茶碗滑落,若不是原本也端起不高,只怕这一碗寻常人见也未见的好茶就要连同那青瓷茶碗一起谢世。右庶子两手微微发抖,想来是努力克制的结果。“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右庶子使劲闭了闭眼:“殿下若要属下去死,属下也必将毫不迟疑。”宋旌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殿下!”“还有何事?哦,茶你喝了吧,留神烫。”说完,宋旌只顾凝视手中的茶筅,再不肯看他一眼。右庶子颤抖着手捧起茶碗,许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迅速将热茶喝下。宋旌这才微笑着望了望他,问:“味道如何?”“毕生难忘。”右庶子放下茶碗便跪倒在地,深深磕了几个头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殿。***这回淬思不再像上次那么凶,见了韩如诩也是笑盈盈地行礼,好像之前那个不过是她的孪生姐妹。“主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下了。”虽是这么说着,还是带韩如诩到了后院。出于礼节,韩如诩等在回廊的拐角处,淬思上前敲门。“主人,韩大人有事来访。”淬思在门外反复喊了几次,屋里仍是一片无声。韩如诩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便走上前来:“门锁着吗?”“倒也没有,但是贸然闯进去……”淬思话未完,门已被推开。房间里清清冷冷,并不像有人在,韩如诩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慢慢步入房内。房中没有蜡烛,只能摸黑,黑暗又恰好能麻痹人的神智,韩如诩感觉自己不是走在一间房里,而是走在某种危险的圈套里。**帐子放下,看不真切里头是否躺着人。韩如诩心头千百个念头转过,里面没有人,或是里面躺着尸体,也许一旁还隐藏着杀手,再或者……“唰!”帐子掀起,**空无一人,韩如诩虽疑惑倒也松了口气,谁想身后淬思忽然一声惊叫,到把他吓得几乎拔刀:“怎么了?”淬思指着空空如也的琴架:“主人他……”韩如诩瞬间紧张起来:“他上哪儿去了?”“宫里……”***祈天台降仙塔。每逢除夕,皇帝都要率领文武大臣到此处拜祭天神,祈求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届时会有礼部安排祷告仪式,乐官奏乐,皇帝为首,向天神叩首敬香,供奉一年的祭品。降仙塔共有六层,顶层八面来风,据说在此奏乐就连天神也能听得到,因而每次祭天仪式结束后,都会有专人在此继续为天神奏乐。时值初夏,按理塔中不该有人,可偏有一些细碎的脚步声传到塔顶,衬着空旷的夜色令人毛骨悚然。登塔的人很快便现身了,白衣翩翩青丝拂扬,背后背着一条状物,细心地用刺绣缎子裹着,看不出是何物。卫檀衣将背上所负之物解下轻轻置于地面,解开那层层包裹的缎子,露出残破的逆转七星。“此处便是降仙塔,你可以出来了。”随着他的话音,一抹淡淡的人影逐渐显现在塔顶。那人着淡青衣衫,发冠微散,一张清秀的少年的脸,眉间隐有哀意。青衫少年对他拱手行礼:“多谢卫公子出手相助,清宛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