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清早,永宁坊就挤得水泄不通,老远看见人流涌向那家总给自己带来晦气的店,韩如诩心里就老大不高兴。“该死的家伙,都不能叫人清静会儿,总得惹出些事儿来。”他嘴里小声地骂道。公主陵惊现天望城外,与之相随的却是九条人命,案子悬而未决,幸而韩如诩找到了燕王宋鄂府上失窃的倒净瓶玉观音,总算也是将功补过——尽管旁人并不知晓他做过什么亏心事,尽管他也在背后咬牙切齿悔恨自己用真品去换赝品愚蠢至极。“怎么回事?”韩如诩不爱挤到人群里去,便问探明情况回来的人。“回大人,都说是要买一幅画,具体的没能打听出来。”那名侍卫脸上多了一道划痕,皂靴上也有不少脚印,看来是费了些功夫才从人群中活着出来了。韩如诩皱眉:“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大步走向人群。这靠近了才知道,人群完全不是凭借功夫好或者力气大就能分开的,韩如诩绕来绕去逮不着空子,就想硬闯,结果被人毫不留情地顶了出来,胳膊肘撞在胸口上闷响一声,疼得他差点骂祖宗。“你是什么玩意儿也敢来这儿凑热闹!”撞了他的人不但不道歉,还语气轻蔑地回头讽刺。韩如诩只觉得血液一下子全涌向大脑,就差上去将那人痛扁一顿,忽然被人扳住了肩膀。“放手!”他想也没想翻手一记手刀。身后那人也不避闪,一扬手轻松扣住他脉门。韩如诩大惊,想他师承自知堂,至今遇到的高手中称得上对手的不过寥寥数人,这头戴斗笠面遮黑纱的却人是谁,能如此轻易地看破自己的招式。“韩大人不嫌那些人一股子汗臭味儿么?”制住他的人没有隐瞒的意思,出声便泄露了自己身份。“卫……你不在店里,这副打扮是要做什么?”继上回在武公山见到他一身妖艳的红色以来,这是第二次见他不着白衣,寻常人无法做到这般讲究衣服颜色各异也到正常,放到卫檀衣这不能以常理分说的人身上,不着白衣倒显得奇怪了。卫檀衣头一偏:“随我来。”竟这么好似牵手一般将他拖进了隔壁的木匠铺。木匠与卫檀衣似是熟稔,见他进门来便笑着放下手里的刨子,领他们到院子里去。卫檀衣摘了黑纱斗笠,却没松开韩如诩的手腕,就这么走到小院的墙下:“韩大人轻功想必不俗,可别摔了。”“什么……喂!”韩如诩尚未搞懂他有何目的,就觉得手臂被向上一拽,顿时慌了手脚,只来得及迅速提一口气,这才没被他拽掉一条胳膊。木匠家是一堵墙壁,隔壁的掬月斋却有两间侧厢,韩如诩忘了这一茬,才刚松口气准备落地,整个人就顺着瓦檐滑了下去。这时卫檀衣倒是松了手——也不是故意瞧他出丑,只是再不放手就连他也得一块儿滚落到院子里去了。韩如诩再一次摔进了泉水中,免于重伤,不过卫檀衣落地后一脸诡笑地提醒他,之前有说过再有落水就要付水钱,所以欠条得再写一次。“你分明是故意的!”韩如诩全身湿透,恶狠狠地吼道。上次的一千两银子替燕王买了真品玉观音,他至今还未出恶气,怎能又由着他漫天要价。“好说,韩大人要是舍不得银子,我叫人把泉水抬到韩大人府上,韩大人自个儿喝了就是,挑夫的钱我来出。”卫檀衣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模样,开出的条件却让韩如诩更加光火。店门外的吵闹声越发激烈,都传到院子里来了,淬思也匆匆进来,见到他们二人并未感到惊奇,只问该如何处理。“不去理会便是。”卫檀衣轻描淡写道,忽又想起什么一般,转向韩如诩,“韩大人不若替我遣散门外那群人,若是解了围,这水钱便省了。”韩如诩正为自己一身湿漉漉恼火,没好气地吼道:“谁管你死活!”卫檀衣了然:“嗯,那便不去理会,欠条上要再填三十两。”一听这数字,早已入不敷出的韩如诩立刻泄气地耷拉下脑袋:“外面那些究竟是做什么的?”淬思笑吟吟地抢先答道:“都是来求主人卖画的。”“怎样的画?”再是名贵的画,众口难调,也不可能引得如此多的人争相购买。“韩大人自己来看看便知。”卫檀衣说完,径自朝房间走去。韩如诩望着他开门,忽然想到一个至今未曾注意的问题——这掬月斋中仅有一间卧房,那淬思又在何处歇息?***“看,那便是外头的人争着要买的画轴。”顺着店主的手指望去,墙上果真挂着一副画轴。韩如诩靠近了,看出画上不过是一名女子坐在嶙峋的石块上,身后一树白梅,摇落些许花瓣撒在那女子肩头和裙摆上。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又是哪朝名家大作?”卫檀衣笑着摇头:“非也,此人刚过世不久。”刚过世不久的人的画作怎会如此抢手,韩如诩困惑地将画又仔细看了几遍,题诗和印章都没有放过,却还是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韩大人想不到这会是何人所做么?”“确实想不到。近日并未听闻有不得了的人辞世。”再看画上的女子,似乎也不曾见过,究竟是何缘故……卫檀衣递了一块干净的白布过去:“虽说过世不久,毕竟也是你我出生以前的事了,不怪韩大人全然不知。”“那究竟为何人所作?”韩如诩下意识接过了白布,擦到头上才醒悟过来这是用过的东西,尴尬得用也不是还也不是,听他说话便接了下去。掬月斋主似是没注意到他的尴尬,凝视着画上的仕女,许久后,叹道:“此乃先帝遗墨。”***雪住云霁初晴。栖芳小园中,水红色衣裙的女子坐在石凳上,双手捧着手炉,不时抬头小心地四下张望,像是在等待什么人。果真,不一会儿就见一名婢女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抚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死丫头,作什么呢,还不快说。”用词虽霸道,怎奈声音细细语调柔柔,叫人怎么也害怕不起来,那婢女笑着深吸了一口气,道:“奴婢恭喜小姐了!”女子顿时喜上眉梢:“爹爹同意了?”婢女这时才显出惆怅之色:“奴婢刚去见了戴公子,他说老爷允许他每天到府上来为小姐画像,至于婚事……戴公子似乎没有对老爷提起。”————原诗:《葬花吟》,天尽头,何处有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