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微宫。“回来了?”大殿深处水晶帘后,一个老迈的声音语调沉稳。须臾之前悄无声息进入大殿的人正跪在二十步开外,毕恭毕敬地埋着头,等候吩咐,听到这一声,将头埋得更低:“是。”水晶帘后之人并不着急,停顿片刻后才又问:“传言是否属实?”“属下已竭尽全力,无奈那店铺实在古怪,虽能进入院子,却无法进入任何一间房,才一迈步便觉头晕目眩,总不能朝着意想的方向而去……”“够了!”水晶帘猛然被拨开:“没能查清真相,竟然也敢回来复命!”下跪之人只差将头贴在地面:“属下无能,任凭皇上处置,但属下以为,不论去的人是谁都无法见到那幅画轴真容。”宣平帝愤然起身:“照你这么说,那店中还不成有鬼怪作祟,有意不让你接近那画轴?”“这……”下跪之人迟疑了片刻,道,“皇上有所不知,那掬月斋主平日行事古怪,也甚少见认真做生意,加之那张脸,那脸……”“那脸如何?”宣平帝不耐地追问。“实在是妖冶至极,不似凡人。”宣平帝猛然一惊,脸上竟有几分惧色,又复坐了回去,摸着一把髯须沉默不言。“另外属下还发现,御前侍卫韩如诩似乎对那掬月斋多有关注,兴许他知道些什么。”下跪之人又报。宣平帝听到韩如诩的名字,眉头一动:“他与那店主认识不成?”“属下会继续设法找出画轴,查清真相。”“也给朕留神靠近那家店的人,特别是韩侍卫,你既然会注意到他,继续留心定会有所发现。”宣平帝一面思索一面道。“属下遵命!”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宣平帝独坐大殿之上,眉头久久舒展不开。先帝遗墨流落民间,这绝非吉兆,身为开国之君,已灭前济皇族遗孤,他的墨宝没理由会落入古玩商人手中。若那是真品,必然关乎宋氏江山的稳固,若那是赝品,定是有人有意掀起波澜,背后必有图谋。“此事绝非一卷画轴这么简单。”他沉吟片刻,扬声唤道:“角宿。”“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传来应答。“暗中监视亢宿,如有异状,立刻回报。”“是!”***馨香溢满房间,不觉间已过去半日。久坐之下白衣女子感到全身僵硬,又不便出声,只得眼神示意婢女。婢女接到主子的指示,开口道:“戴公子休息一会儿吧,今天画了不少了。”“再一会儿。”倾身画案的青年却是头也不抬,只顾提笔作画。婢女看了看小姐累得惨白的脸色,着慌道:“可是,公子虽不累,小姐却累得不行,先歇一会儿再画吧!”青年这才抬了头,望望对面眼神热烈中透着疲惫的女子,终于点点头,将笔搁在一旁。白衣女子立时软在椅子里,这一整个午后她都一动不敢动,对面的情郎正疯狂地描绘着她的身姿,让她既陶醉又幽怨。陶醉的是自己竟能令他如此着迷,幽怨的却是他竟不曾有一刻凝视她,那一腔的爱意难道都诉诸笔墨,即使面对着她本人,也无法倾吐半分?替她倒来热茶的婢女看着自家主子复杂的神色,真恨不得替她将心中的爱意诉说。自打一个多月前在沉湖边赏雪邂逅以来,小姐的心就完全不在这园子里,她做婢女的天天替她四处奔波找寻那日俊俏的书生,终于让她在附近的寺庙里给寻着了。自称姓戴的书生寄住在天穹寺苦读,为的是来年参加科举,一日厌倦了书本信步到了沉湖边,却意外地与她家小姐相遇。“原来是齐府的千金,小生竟有幸得见真容,还望姐姐代为问候。”自己说明来意后,戴书生似乎也是眼前一亮,大概也和自家小姐一般是一见钟情了吧。白衣女子有些气虚:“小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头有些晕,许是着凉了。”婢女赶忙点头,奔到画案前对青年一礼:“戴公子,我家小姐身体不适,请明日再来吧!”“喔,那小生就不多打搅了,告辞。”青年只抬眼望了望那捂着胸口好似痛苦万分的白衣女子,微笑着对她还礼。婢女小琴将他送出院子,这才急匆匆返回房间。一进门便见那白衣女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婢女惊得大叫一声:“小姐!快来人呀小姐出事了!”***“是他的画?”黑衣男子停下了手中的花剪,像是想到了什么,便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又继续为园中的花木修枝。青年站得笔直,神情严肃地紧跟着他:“师祖,师叔训斥弟子时,连带着师祖也一并骂了去。”黑衣男子闻言一笑:“那孩子过去对我横眉竖眼得还少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师祖为何这般宠他?师傅曾对弟子说,唯严师方出高徒,师祖这样做,岂不是毁了师叔?”青年仍旧费解,步步紧随,“弟子愚钝,还望师祖点拨。”花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枝开得正好的花枝剪了下来。黑衣男子以指捻动花枝,忽问:“恕丞,依你之见,你师叔资质如何?”青年低头道:“师叔天资极高,过目不忘,又有阴阳之眼,可算是不世之才。”“比起华婴如何?”“远胜师傅数倍。”黑衣男子满意似的微微颔首,将花枝递了过去:“你看着这只海棠,是不是比起这一树,要美得许多?”青年不解,细看了花枝与近旁的海棠树,低声道:“无非是脱离了树身,才好像变得特别罢了。”“你说的不错。”黑衣男子笑着朝前走:“一树海棠往往太过繁茂,太过热烈,仅此一枝却浓淡正宜,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它离开了树身。不过恕丞啊,离了枝的花,看着虽美,却是将死之物,又何必再对它过分苛求呢?”闻言,青年大惊失色:“师祖此话怎讲?”“就只如你所闻,”黑衣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下去吧,檀衣说话一向刻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话完,便又开始修剪沿途的枝叶。青年不再跟上,却也没有离去,望着黑衣男子走出一段后,终还是按捺不住道:“师祖,您再这么修下去,这些花儿都白开了。”“哦?”黑衣男子手下一顿,放开了即将惨遭不幸的一枝扶桑,笑道,“随性而为。”青年一阵无语,忽又听他道:“若不置之于濒死之境地,又怎可见其绝美之姿。”手起刀落,一朵开得正艳的扶桑花被拦腰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