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梦吧,不是真的。诅咒当真能杀人么,能将身怀绝技,曾仗剑行天下的侠女变成一个只能在病榻上苟延残喘的活死人。那太可怕了。逐渐凹陷的双颊,两眼蒙上灰黑色的烟雾,朝自己伸过来的手迅速干枯,肌肤犹如老朽的树皮一般剥落,最后仅剩森森白骨。“小鼻涕虫,你又哭什么。”不、不那不是师娘的声音,师娘的声音应该是比黄莺鸟更婉转动听,怎么会变成这好似喝下沸腾的铁汁后灼烂的嗓音。“师娘会好起来的,快去练功吧。”美丽的脸庞已然变成骷髅,却还咧开嘴对着自己笑。“别过来……”忍不住颤抖着向后退。“过来,师娘帮你擦擦脸,瞧你哭的。”白骨的手伸了过来,硬邦邦地戳着脸颊。他再也控制不了内心的恐惧和慌乱,大声叫起来:“不、不要碰我!走开!”“噗哧——”似乎有人忍不住喷笑了出来,那骷髅嗖地消失不见,眼前所见逐渐变成了光线昏暗的房间。韩如诩这才意识到刚才不过是个噩梦。师娘……师娘她居然在自己梦里变成了骷髅,还把白骨的手指戳到他的脸上来。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亵渎了到死都依然美丽,依然对着自己微笑的师娘!“韩大人,恕我直言,就算嫌弃我的披风不是新的,也犯不着叫得好像它会吃了你一般,一个大男人,成天为这些小事纠结,难成大器。”韩如诩一愣,再一回头,卫檀衣正拿着披风似乎要给他披上,而他自己却只穿着一层单衣。“看样子是我多管闲事了。”他冷笑着将披风对折,挂回了屏风上。看着他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躺下,韩如诩被噩梦搅晕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应该是来探病的吧?这家伙从上次接过了那枚玉玺就一头病倒,而自己恰好遇上秋祭这禁军一年最辛苦的一个月,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来探病。好容易秋祭结束了,他才买了些口味清淡的糕点上门来。来的时候卫檀衣还没醒,趁淬思不注意他又探了探鼻息,果然还是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但这不也醒过来了?“淬思说你病得不能下床,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不去看大夫?”抹了抹脸,韩如诩问。“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几年都过来了,不差这几天。看大夫也没用,横竖是治不了的。”卫檀衣倒是很淡泊,说着,却是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想到他刚才还下床要给自己披件披风,韩如诩心中惭愧,别别扭扭地道:“刚才实在抱歉,好久没做噩梦,一时没分清现实和幻觉。”“嗯,”还是那么不冷不热的语气,让人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梦到了什么?”梦到……“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算了,本来就是我的不对,不解释了。”卫檀衣平躺着一动不动,忽然问:“你师娘喜欢叫你小鼻涕虫?”一言出,惊得韩如诩差点从凳子上栽倒在地:“你、你是怎么会……你偷看我做梦?!”“你当我脑子有毛病吗?”卫檀衣没好气,“分明就是你的噩梦妨碍了我休息,居然还赖我偷看?”韩如诩深呼吸几次,心想自己睡糊涂了,梦里面的东西怎么能被偷看偷听到。“梦由心生,执念亦由心生,而人死后魂魄羁留也正是因为心怀执念,你的梦是因为他人的怨念作祟,换做普通人的臆想,我却是看不到的。”声音带着无力,卫檀衣解释道。“你的意思是,我刚才做的噩梦,是因为师娘的缘故?”“这要问你,我怎么会知道。”仗着他看不见,卫檀衣勾起一边嘴角狡猾地笑了。不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韩如诩若有所思地隔着衣服摸了摸那块木符。师娘的魂魄还在这里头么?那也就是说,自己能够见到她,能够问出当年是谁对她下了杀手?想到这儿韩如诩心里一阵激动,声音都颤抖起来:“她还在是不是?我想见她,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见到她?”卫檀衣懒懒地答了一声没有,他像是没听见一般,又道:“你上次用的那个销魂香,还有没有,卖给我!”“韩大人,不要说笑了,”病得奄奄一息的店主忽然拔高了嗓门,“且不说销魂香举世罕有,配方早已绝迹,仅那晚的一小勺就足以买下一条街,就是遍地都有,我又凭什么要卖给你?”被打了一闷棍,韩如诩结舌。理智提醒他,自己是来探病的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感情却难以放开,想要亲口问出杀害师娘的凶手的冲动在胸口起起伏伏,怎么也平息不下去。“好吧,虽然看不见,也知道韩大人此时的样子有多可怜。”卫檀衣翻了个身,藏起奸计得逞的笑脸:“帮小鼻涕虫见他师娘当然容易,不过我要三个条件。”韩如诩几乎是立刻就问:“什么条件?”“第一,你欠我的债,翻一倍。”“……”三千两已经够他还到下辈子了还翻。“第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对我拔刀。”“那万一你干了杀人放火的勾当,难道要我失职?”韩如诩鼓起眼。卫檀衣哼笑:“你可以调动京城十万禁军来抓我啊,莫非韩大人认为自己比十万禁军还要厉害?”韩如诩铁青着脸不答。“第三,我再要三个条件。”“你做梦!”韩如诩咆哮出来,完全不顾自己对着的是一个病号。“呵呵,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韩大人何必那么小气,”卫檀衣将手伸出被子息事宁人地摆了摆,“第三个条件,你若不能遵守第二个条件,就要对我的还击不做抵抗。”乍一听并没有什么不妥,韩如诩点头:“若是拿不下你,任凭处置。”卫檀衣将手放下,手指轻轻叩着被面:“希望不会有那一天。”韩如诩沉默。那一天究竟指的是他还击,还是自己背约呢?————原诗:《春夜喜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