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卫檀衣落后在将近一里之外,韩如诩找到他时,他已经倒在了草地上,四周围着数不清的半透明鬼魂,正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撕下来吃。“我的天……”自己该不是看花眼了吧,他正在被鬼吃?“卫檀衣!你又在搞什么花样!”这一声不喊也罢了,他这一喊,那些鬼魂全都注意到了他,纷纷转过头来,不约而同地朝他扑了过来。本就没有再战之力的韩如诩努力挥动左臂,希望当阳剑多少能抵挡那些鬼怪,可惜收效甚微,野鬼们虽然害怕当阳剑,却还是能找到袭击他的空隙,不一会儿他就遍体鳞伤,跌坐在草地上。完了,这一次他要和这家伙一起死了。突然,一声虎啸霹雳般从天而降,地动山摇,包括最开始挥着板斧的那只在内的众鬼都吃了一惊,尖叫着退散。“真是狼狈啊,韩大人。”骑着白虎而来的先知好像没看到卫檀衣一般,轻松地跟他打招呼。韩如诩全身痛得说不出话来,强撑着一口气,看着她。先知下马来,朝卫檀衣倒下的方向看了几眼,道:“韩大人伤得也不轻,不过你们两个人我只能救一个,我该救谁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韩如诩瞪她:“老子还死不了。”救活了那家伙,自己也会得救,不亏。“是吗,”先知轻轻一笑,不知怎的让他觉得那笑声甚是耳熟,“若我说救他必须要借韩大人怀中的木符一用,韩大人还是愿意救他吗?”“木符?”伸手掏了半天才将沾满了血的木符拽出来。就着昏暗的月光,木符背面的“绛”字依稀可见。这是师娘留给他唯一的思念,为了那家伙值得交出去吗?先知也不催他,倚着白虎不说话。卫檀衣……这家伙嘴毒心狠人又狡猾,一天不做弄自己好像浑身不舒服似的,他死了就没人成天惹自己发火,就没人追在屁股后头要债,就没人在京城里兴风作浪……他死了最好,死了最好吧?“锵!”当阳剑经受不住他几乎整个人的重量,就这么折断了。韩如诩愣愣望着手中断剑。“当阳剑折,看样子卫少主也和当年的原染将军一样,所托非人啊。”先知悠悠地叹了一句,骑上白虎转身走了。韩如诩呆坐在原地,一手握断剑一手握木符,不知沉思了多久后,忽然就着断剑割断了红绳,用力将木符朝着卫檀衣扔过去。“你这混蛋要死就死愿活便活,老子懒得管你!”奋力吼完这句话,仅剩的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他痛快地扔了断剑,放任自流般向后倒去。死就死吧。***难怪自己再去竹楼,怎么喊也喊不答应。难怪自己想要孩子,半年来却无所获。难怪她手里握有玉女蚕,难怪她要给自己护身符。原来一切都是她计算好的,她知道自己是伏天寨寨主的儿子,她一定早就知道了。弥伽罗躺在一堆尸体当中,正午的太阳炙烤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自己怎么这么蠢,会住在那样隐蔽的地方,又那么年幼的,只可能是白梭寨的巫女,只可能是那必须从小和毒物一起长大的白梭巫女啊!从几个月前起他入山就找不见阿紫,竹楼上只有白虎的吼叫声,听不到人的动静。他该想到的,两寨开战,只有巫女才会离开自己居住的竹楼前往战场。她在告诉自己没有应答千万别上来时,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吧,她要帮助白梭寨的人战胜伏天寨和中原的军队,她和自己在一起也只是为了炼出那可以毒杀数千人马的天女蚕而已,自己不过是她的道具,还可笑地希冀她能给自己生一个孩子。阿紫呵阿紫,你美丽的外表下竟然有着如此阴毒的心,提取了人心头的情,炼出来的却是杀人的毒药。“阿大,这儿有个人还活着!”阳光突然被挡住了,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扶着膝盖正好奇地看自己。男人很快赶了过来,抓起弥伽罗的一只手切了切脉,吃惊地道:“白梭巫女的天女蚕把方圆十里的牲口都杀绝了,居然还能有人活下来?”……他说什么?“金叶,来帮把手,咱们把他抬回家去。”“诶!”……他先前是不是在说,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弥伽罗昏昏沉沉地被男人背回了家里,洗过澡后才发现他几乎没受什么伤,更别说中毒,满身的黑血都是死在他身边的人撒上的,而他之所以全身无力,是因为饿得太久了。“你还真是命好,能从天女蚕中活下来,就是神话里也没有哇,”男人似乎是个赤脚大夫,难得捡到他这么个死里逃生的病人,硬是要他留在家里仔细养伤,“能告诉我你怎么活下来的吗?”小金叶正在煨药,听父亲问话也凑了过来:“金叶也要听!”“我……”弥伽罗迟疑了片刻,不大确信地说,“我认识下毒的那个巫女。”但在倒下之前,自己应该也是身受重伤才对。男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金叶却不明所以,揪着父亲的衣摆问:“是为什么呀?”“那是因为书上说培育天女蚕必须要有一男一女,这毒蛊就好像他们的孩子一样,谁家孩子会对自己父母痛下毒手?”金叶的娘正在收拾桌子准备吃饭,听女儿发问便笑着回答。“孩子?”他和阿紫的孩子,竟然是那天一挥翅膀就杀了几千人的那只大虫子?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拍拍他的肩:“小伙子你想歪了,人和人生不出毒蛊来,但是毒蛊却是要吸人血才能长大,你爱上的那位巫女,想必早已生下了孩子,天女蚕的培育需要半年以上的时间,炼成的时刻通常也就是分娩的时刻。”弥伽罗神色大变,翻身就要下床,男人赶忙制止他:“你就算去找也找不到了,书上说孩子生下来以后都是交给式神去抚养,就算是孩子的父母也不可能再见到……”“我要去找阿紫。”翻遍了每一座山峰,淌遍了每一条小河,再深的峡谷再险的峭壁他一一涉足,却始终找不见阿紫的身影。十几年光阴如弹指一挥,当他筋疲力尽,偶然路过当年的竹楼下,却听到了似曾相识的歌声。唱的还是蓝山儿女最熟悉的山歌,嗓音略有不同,显得更加年幼。“……阿紫!”在楼下望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喊。竹楼上很快探出一个小脑袋,笑盈盈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哦?”满身的疲惫仿佛在意瞬间消失无踪,压在心头的重石也随之落下,弥伽罗仰头望着她——那张三分神似自己的脸上,笑容纯真无暇。想问她这些年在哪里度过,想问她是否见过自己的娘,想问她,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爹爹是谁。“我只是……随口叫一声罢了。”如果不是仰着头,眼泪就流出来了吧。***木符在沾到尸血的一瞬间金光迸射,将整座蓝山都照耀得如同白昼。失去意识的两个人沐浴在金光中,身上的伤口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愈合,不一会儿就恢复得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来。隐蔽在树后的先知注视着这一幕,伸手慢慢掀起了面纱,和那双手一般,容颜也不过是十三四岁大小,浑然是一名少女。“当初您也是这样保住了爹爹的命吧,娘。”迟来九百年的眼泪自完全一样的双目中缓缓流出。“在他转身离开后,我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