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程姑娘救命之恩!”持盈感激地冲她点了个头。程奉仪倒也爽快,手中笔不停,一边说:“医者父母心,人命关天的事,何须言谢?——来,这几张方子拿着,把全京城几家大的药铺里的药全抓了,送到西营去,要快,再嘱咐他们一声,人多之处要注意通风,衣服记得用滚水烫洗。”房中几个丫鬟也连忙都分头去办事了。真是个雷厉风行的奇女子,持盈心想。药很快就熬好了送过来,崔绎已经喝不进东西,被持盈捏着鼻子硬灌下了一大碗诡异的黑色药汁,然后趴在床边吐得稀里哗啦,然而吐过之后,热度竟真的退了下来,脸色也看着正常了,整个王府的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谢玉婵还坚持守在崔绎床前,不肯去休息,持盈自己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实在不想再去她面前找没趣,也就随她便,自己去耳房里休息。曹迁将程奉仪接回京城后,回家换了一身便服,又到王府来询问情况,得知崔绎已经吃过药没事了,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曹迁刚从皇陵回来,一口气没歇地又赶着去贡县接程奉仪,连夜的奔波劳累,连饭也没顾上吃一口,饿得都面有菜色了,持盈赶紧叫人给他弄点吃的,又亲自在一旁为他添饭倒酒,以表感激。“这回王爷还有西营的将士们能得救,除了程姑娘,还真得感谢另一个人。”曹迁开始有点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但架不住饿得慌,端起碗就停不下来,连吃了两大碗后,才终于有力气说话。持盈给他满上酒,好奇地问:“什么人?”曹迁答道:“王府上是不是有个叫百里赞的人?”“有,是王爷的谋士,怎么?”“末将骑着金乌连夜赶往贡县,本以为还要费点功夫找人,谁知半路上就遇见一架马车,赶车的是王府的小厮,我叫住他一问,才知道原来王爷病倒的第一天,那位百里先生就因为放心不下,派他驾着车赶紧去贡县找程姑娘。”曹迁唏嘘不已:“这位程姑娘也真是女中豪杰,听说我骑着金乌来接,当即要求自己骑马先一步赶回京城,还是她相公将她劝服,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持盈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曹迁傍晚出发的,天刚亮就回来了,原来是省了大半的路程,而之所以如此,全赖百里赞提前派出了人去贡县寻翟让与程奉仪,如果没有他的先见之明,曹迁昨晚才去寻人,最早也要今晚才能回得来,耽误了时间,崔绎是生是死还两说呢。“确实多亏了先生早有预见。”持盈一拍额头,后怕地叹息道。百里赞自己倒没觉得占了多大功劳,当持盈道偏院去向他致谢时,百里赞只是摆摆手,笑着说:“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这点小事是我应该做的,若不是我不会骑马,就该亲自去寻子成与程姑娘,能早一刻,王爷就不至于病到这步田地。”他虽然谦虚不受,持盈仍坚持道:“先生不必过谦,先生的先见之明救了王爷的命,回头王爷好了我定会如实转告,王爷一向不太看得起读书人,经过这次的事情,想必今后对先生的态度也会大有转变,往后训诫王爷的事,说不得还要多烦劳先生。”百里赞忍俊不禁:“王爷要是听得进去,赞自当言无不尽。”偏院中开满淡蓝色的紫阳花,小桃酥爬在花下打瞌睡,一只蝴蝶飞过来,落在它鼻尖上。“夫人有心事?”百里赞见持盈虽面朝猫儿,却两眼失神,便主动问。持盈拢了拢刘海,叹气似的说道:“这次王爷生病,实在是太突然了,我总觉得……”百里赞问:“夫人怀疑瘟疫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持盈摇摇头,心情说不出的沉重:“前几日我和王爷之间有点误会,过后王爷问我既然并不是想要皇后之位,那想要什么,我想了一夜,最后回答他,我想要寿终正寝。”百里赞听到这答复也是一阵惊讶:“寿终正寝?”“嗯,寿终正寝,”持盈招招手,小桃酥一抖尖耳朵,轻盈地跳下地,扑到她腿上来,“一直以来我的心愿都只有一个,就是爹娘、妹妹都能平平安安,没病没灾,但太子的脾性我太清楚了,他是一个内心暗藏无穷杀机的男人,凡事他认为会阻拦他前进步伐的,不论是敌人还是恩人,他都会不遗余力地铲除。王爷战功卓著,是他的心腹大患,一旦太子登基,必定会第一个选择拿王爷开刀,而长孙家女儿嫁两家,势必也得不到他的信赖,同样是要抹杀的对象……”百里赞不慌不忙地打断:“恕我直言,这一切不过是夫人的猜测而已。”持盈笑了笑,无力反驳。“但我赞成夫人的想法,无论王爷如何表现得无心皇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子是绝不会留他活口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持盈轻轻点了个头,继续说:“我对王爷说过那话以后,王爷只回答了我三个字:知道了。然后紧接着王爷就病倒了,程姑娘赶来之前,王爷把我叫到床前,交代了……交代了遗言。”百里赞愣了下,然后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夫人是觉得王爷病得有蹊跷,可能是故意的?”持盈默不作声,将脸埋进小桃酥柔软的毛中。“唔、这的确……不太好说,”就连百里赞也有点拿不准了,他摸着下巴想了一阵,说,“如果换做是别人,比如其他几位弱势的皇子,因为不忍心爱之人日后被自己连累而死,而选择以死成全她们,并非完全不可能,不过……”持盈低声问:“不过什么?”百里赞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夫人觉得王爷会想得到这一层上来吗?王爷曾是皇上的嫡长子,又武艺高强,脑袋还不太……嗯,我认为王爷不会选择这种逃避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如果我是王爷,多半会半夜提着刀子杀进东宫去,把太子一干人等全都剐了,永绝后患。”持盈被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压在心头的乌云也被驱散了不少,感慨地点点头:“先生说的是,王爷多半不会用这种伟大的方式成全我。算了,或许是我多心了。”百里赞“嗯”了声,抬头看天空,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棱棱地拍着翅膀飞过。“对了,夫人,隔壁院子里那个谢公子,似乎每天都在写信,夫人可知道他的信都是写给谁?”持盈倒没有在意过这方面:“不太清楚,或许是家书吧。”百里赞一脸狐疑,但没什么证据,只得作罢。大病初愈,崔绎仍然有点精神不济,但已经能够坐起来自己吃饭,但谢玉婵仍是不肯离开,反复强调着“可是我要照顾应融哥哥啊”,只要是和崔绎有关的事,她什么都要抢着做。持盈从偏院回来,还没进院门就听到崔绎忍无可忍的吼声:“出去!”暗道不好,连忙加快脚步跑进门去。崔绎只穿着单衣,虚得站也站不起来,却还得花力气去把不断凑向自己的谢玉婵给推开。谢玉婵一手提着……提着夜壶,嘴里反复叨叨着“有什么关系嘛”“让我伺候你”“反正以后我也要伺候你一辈子”之类的话,崔绎的表情看起来简直要呕血了。“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几个丫鬟上来拖手拽脚,要把谢玉婵拉出去,谢玉婵一个劲儿地尖叫:“你们这些无礼的死丫头,快放开我!”“出什么事了?”持盈大步跨进门来,正看到这鬼畜的一幕。一见是她来了,崔绎顿时松了口气,手一挥:“把谢姑娘送回客房去,持盈,过来服侍本王如厕。”持盈好笑:“哦。”谢玉婵一听,更加不乐意了,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抗议:“凭什么她就能服侍你我就不行,我哪一点不比她好?我比她漂亮,比她温柔,比她善解人意,比她更会照顾人!你生病的这几天都是我在照顾你呀!”崔绎不耐烦了:“哪来这么多废话!拖出去!”谢玉婵犹有不甘地被丫鬟们拖走了,路过中庭时,谢永正在院中散步,见妹妹被一群丫鬟扛出来,还以为她闯了什么大祸,一问之下才知道真相,十分无奈:“你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怎么好伺候男人如厕。”“如厕怎么了,等以后我做了王妃,还要服侍应融哥哥沐浴更衣,还有、还有……”谢玉婵说着说着,自个儿娇羞起来。谢永摇头叹气,实在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主院正厢房中。崔绎洗了手,接过持盈递来的帕子擦水,正要坐回**,被持盈制止:“王爷先在椅子里坐会儿,被褥都该换一换了。”说着麻利地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被褥,将**那些裹满了汗渍的全换了下来,重新铺好。“这两天辛苦你了。”崔绎躺回干爽的被窝里,惬意地吁了口气,又喝了一口持盈端过来的梅子茶,嘴里的苦味也淡了不少,于是十分满意。持盈笑着打趣:“王爷刚才没听谢姑娘说吗,这些天照顾王爷的可都是她。”崔绎意味不明地哼哼了两声,斜眼看她:“那本王干脆娶了这贤妻如何?”持盈欣然回答:“挺好的。”崔绎:“……”持盈但笑不语。崔绎不高兴了,杯盏磕得叮当响,持盈看在眼里,心里笑得滚地板,便问:“王爷真要娶她?”崔绎心不在焉地回答:“不知道,以后再说。”是“以后再说”而不是斩钉截铁的“不娶”,这其中的变化,持盈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从一个旁人的角度来看,谢玉婵这几天照顾崔绎,确实是尽心尽力,无可挑剔,崔绎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别人对他好,他是能够感觉到的,因此对谢玉婵的态度也比过去柔和多了——尽管脾气上来还是那么暴躁。他二人的关系有所缓和,持盈却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