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都开了,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一边是紧咬不放的郭茂,一边是随时会倒戈的翟让,崔绎已经不顾阻拦地准备好了暗器,随时准备冲出去杀了郭茂硬闯出城。就在这时候,城墙根下一人远远跑来,口中高喊:“郭大人!定华门前有一辆马车深夜出城,被小的们拦了下来了!”郭茂小眼一亮,马上问:“车上是什么人?”那士兵答道:“一男一女,男的像是个会武的,女的细皮嫩肉,两人怎么也不肯下车,也不肯说明来历,那男的一副还准备动手的样子,请大人过去看看吧!”郭茂眼中疑惑的光一闪,又回头看了看翟让驾驶的马车。戴将军气呼呼地道:“郭大人要拦的车已经拦到了,还要扣着老夫的女儿女婿不放吗?还是,郭大人今天非要一睹老夫女儿的真容才肯罢休?”说着就要去开车门,郭茂见状忙赔礼道:“在下多有得罪,请戴将军多多包涵。”说着快步往定华门方向赶去。到这时,车内的二人才算松了口气,持盈小声喊:“爹。”戴将军一挥手:“还不走!”翟让忙一扬皮鞭驾着马车出城去了。“翟子成果然是个墙头草,咱们差点又给他害死了,”持盈凑到崔绎耳边极小声地说,“赶车的活谁不能做,怎么偏偏叫了他来。”崔绎也学样附耳低语:“是他自己坚持要来,说是要赎罪,程夫人的事你我本就有愧于他,今后就算扯平了,不能再和此人来往。”持盈点点头,翟让虽然写得一手好文章,但是文人的骨气一点没有,实在是不可信,继续和他打交道,既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他,还是就此两清,再不来往的好。由于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阻拦,马车一直跑到了贡县、翟让百里赞的老家才停下,崔绎身体强壮,也不在乎这点寒冷,就只有持盈在百里赞的父母家中洗了个澡,百里赞未过门的妻子许氏给她准备了一身干净衣裳,又为他们准备了路上吃的馒头腊肉酱菜等东西,趁着天还没亮,又将他们送上了路。临行前,持盈对一脸欲言又止的翟让说:“翟大哥,这次多亏了你,我和王爷才能逃出生天,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都会记得,今夜一别,不知再见何时,万望珍重,将来只要有机会,我定会不惜一切把程姐姐救回来,让你们一家团聚。”翟让满面愧色,摆了摆手,低下头小声说:“快走吧。”持盈知道他心中仍然摇摆不定,便不再多说,和崔绎驾着马车匆匆离去。隔天翟让回到程府,京城里早已经变了天,启圣帝以谋害皇后娘家姐妹的罪名将太后禁足在延寿宫,并将延寿宫上上下下的人更换一新,勒令太后闭门反省,荣家的人岂能依他,纠集起一大帮人到万晟宫前跪着请命,崔颉却以身体不适为由,一整天都没有露面,任他们在寒风中跪了一天。程扈坐在大堂里等他,翟让头也不敢抬,门也不敢进,低声唤他:“岳父大人。”“你回来了。”程扈面色灰黄,像是一夜间又老了许多岁。翟让低了低头:“嗳,王爷他们……已经顺利逃走了,小婿……”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都咽了回去,一句也说不出来。程扈的声音就像是在拉一只破了的风箱般,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走了就好,走了……子成啊。”“小婿在。”“你也去收收东西,带着舒锦,走吧。”翟让蓦然大惊,抬起头来:“岳父大人?”程扈浑浊的眼中蕴满了苦涩:“昨晚转移郭子偃注意力的马车,是我派去的,一旦皇上发现长孙夫人逃了,立刻会去拷问那对冒充王爷和夫人的男女,我已对他们说过,受了刑不必硬扛,招了便是。”翟让瞬间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叫道:“岳父大人!这——您——!”程扈脸上的皱纹耸动了几下,似乎是想笑,可惜力不从心:“你不必担心,郭子偃并未真正看到马车里坐着谁,就算怀疑你,也没有证据,你——带着舒锦,回去,回贡县,你爹娘身边去,离开了京城,你便不再是威胁,皇上不会难为你。”翟让心中的愧疚瞬间如巨浪拍顶,彻底淹没了他,他双膝一软,噗通地跪倒在堂屋门前:“岳父大人!”程扈最后呵呵了两声,脑袋一耷,嘴角流下一股黑血。“岳父大人——!”启圣二年三月十五,程扈在家中服毒自尽,女婿翟让带着幼女翟舒锦黯然离开京城,返回贡县,与此同时,毫不知情的崔绎持盈二人正快马加鞭,沿着官道一路赶往江州。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迷迷糊糊打着盹的持盈揉着眼睛醒过来,车门打开,崔绎探进头来道:“醒醒,吃点东西再睡。”持盈打了个呵欠,伸手摸了几下,摸到许氏给的蓝布包,从里面摸出包着馒头的牛皮纸包,递给崔绎,崔绎抓了两个包子在手里,就坐在车辕上狼吞虎咽起来。“你是怎么知道御膳房的污水渠铁栅栏比别的宽?”持盈掰开一个馒头,在里面夹上腌肉又递过去。崔绎已经干吞了两个,噎得翻白眼,持盈大笑着把水囊递给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咽下嗓子眼里卡着的馒头面,崔绎咳嗽了几声,回答她:“小时候我调皮,追一只这么大的松鼠,跑到御膳房去,那松鼠吱溜一下就从那缝里钻出去了,我也跟着去钻,结果脑袋卡在里面了。”持盈刚塞了一口剁腌萝卜,闻言瞬间天女散花一般喷了出来。崔绎也跟着笑起来,笑容温暖帅气:“好几个侍卫跪在墙边用手掰那铁杆,好容易才把我的脑袋解救出来,为这事我被父皇罚跪了两个时辰,母妃为了替我求情,也在万晟宫外面跪了两个时辰。”一说到端妃,崔绎忽地就沉默了,持盈正琢磨着安慰他几句,就听崔绎自言自语道:“怀祐没有被皇上抓到,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能找到他,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回燕州,过一辈子,也算不辜负母妃临终前的心愿了。”“怀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找到的,王爷放心吧!”持盈见他能自己振作起来,而不再像从前受到挫折便垂头丧气,不由十分欣慰,暗道如果太妃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也能笑着瞑目了。吃饱喝足后,二人又继续上路,持盈睡了大半天,精神不错,就坐在崔绎身边学赶车,没一会儿还真能赶得有模有样,于是把崔绎撵到车厢里去睡觉,自己驾着车继续赶路。南行途中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崔绎沿途留下了记号,两日后曹迁带着两千亲兵沿着记号追来与他们在京畿与江州交界地带汇合。钟家的人在冒县接待了他们。“你是怎么说服钟家人的?”持盈边走边问。“没什么。”崔绎牵着她的手,身后跟着曹迁,三人快步穿过长廊,去见钟家的代表人。论身份,崔绎是王爷,钟家是臣子,本应钟家人来叩见他,但现在的情况又不太同于往常,崔绎是作为一个晚生后辈,来求助于母后娘家的人,于是就变成了钟家的人在知县府里等着他去拜见。持盈笑道:“王爷口才了得,一天不到的功夫就说服了钟家,难道不想炫耀一下?”崔绎嘴角下撇:“说了没什么。”曹迁跟在后头,忍笑忍得辛苦,持盈实在是莫名其妙,眼看快到了,只得暂时压下疑惑。到了堂屋门前,持盈看到一个穿着藻绿色官袍的人陪着一个常服的男子,知道是冒县的知县亲自陪着钟家的人在等,只是让她稍微有些惊讶的是,那男子看起来很年轻,造反这么大的事,难道钟家是派了个小辈来和崔绎谈判?然而等进了堂屋的门,离那人也更近了,持盈才发现“年轻”只是自己的错觉,那人至少也有四十岁了,只是头发油黑,脊背笔挺,一双眼锐利有神,气势隐隐还压了崔绎一个头,心中便已做好了准备,这人定是钟家一个说话极有分量的长辈。他们一进门,知县马上就从椅子里起来行礼:“下官拜见武王、王妃!二位一路辛苦了。”崔绎点了个头就算听到了,径直走向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抱拳鞠躬:“二舅。”持盈当场就震惊了,眼前这人竟然是钟氏的二哥、江州牧钟远山,钟家这一辈的当家人!虽然知道钟家肯定得来个有决定权的人,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钟远山会亲自来,这个统帅江南三州近三万士兵、镇守沿海二十年,肃清过扰民海寇,平定过西南之乱的大将军,在持盈前世的记忆中,对崔绎这个外甥完全是不闻不问的,就连崔绎死在白龙岗,他也没眨一下眼皮,继续给崔颉当牛做马。从忠君爱国的角度来说,钟远山是一代楷模,可从人情的角度来说,他给持盈的印象却是冷酷无情的,对于崔绎这个亲外甥,他、以及钟家,都像是完全不在乎,不说帮助了,连关心都没有。不过嘛……持盈偷看了一下崔绎的脸色,觉得以他从前那心高气傲的劲儿,多半也不屑于依赖母舅家的力量,于是大家谁也不挨着谁,各过各的。“你就是长孙持盈?”在持盈跟着崔绎行礼后,钟远山徐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