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开我,”崔绎将她死死地抱着,持盈几乎要窒息过去,他却不管不顾,生怕她转身就跑般,牢牢地将她束缚在怀里,“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持盈眼眶一热,双臂攀上他的背,也紧紧地拥抱住他。此时她多么希望能够安慰他一句“我不会离开你的”,但这寻常夫妻间最最简单的承诺,她却无法给予。崔绎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别离开我!”持盈只觉肋骨都要被他勒断了,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意识到,如果自己死了或者不在了,崔绎也将活不成了,这个看似勇猛无畏的武王,其实和所有普通人一样,也会害怕,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在他坚硬的外壳之下,有一个柔软得不可触碰的角落,只为她——只为长孙持盈一人而留。“王爷在说什么呢,”持盈强作笑颜,哄小孩儿般拍了拍他的背,“我这才刚来,怎么会离开,何况我已经没有家了,还能上哪儿去?难道要我回燕州去?”崔绎抓狂地大叫:“不管哪儿都不许去!只许留在我身边!别的地方一概不许去!”持盈心中既温暖又苦涩,摸摸他的后脑勺:“好好好,哪儿都不去,你乖乖登基,我乖乖留在宫里给你做皇后,就算以后想出去走走,也一定和你一起去,这样总行了吧?”崔绎得到了承诺还是不放心:“哪儿都不去?”持盈哭笑不得,觉得这年近三十的王爷在自己面前就跟个傻瓜似的,明明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心智还停留在两三岁的阶段。不过不管怎么说,她的话多少让崔绎放心了些,那大得能勒死人的力气也收了回去,持盈肋骨仍隐隐作痛,觉得自己晚上睡前估计得擦点跌打酒什么的了。“皇上愿意登基了?”持盈打趣地问。崔绎木着脸看着她:“听你叫王爷听习惯了,总觉得你叫皇上叫的不是我。”持盈无语了:“那怎么办,王爷二字以后是肯定不能再叫了,你觉得我叫的不是你,那是因为你还没找到当皇帝的自觉。”崔绎一脸便秘一般的表情,持盈便又找了个折中的法子:“那要不,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我叫你名字,叫你应融?”崔绎“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脸却诡异地红了,持盈大觉有趣,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听自己叫他名字,他居然会露出这种“少年郎被心仪的姑娘唤了名儿”时候才有的羞涩表情,真是太可乐了,心里直后悔没有早点改口。持盈一时玩心起,伸手戳他脸颊:“皇上?应融?你脸怎么红了?”崔绎的脑袋犹如烧开了一锅水,都要冒出热气了,恼羞成怒地一把扣住她手腕,将人按倒在贵妃榻上:“皇后!你不要恃宠称骄!”持盈哈哈哈哈,先前的负面情绪减轻了不少,俩人在贵妃榻上翻来滚去,闹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持盈仰躺在贵妃榻上,眼角还有刚才笑出来的泪花,崔绎像一只刚捕获了猎物、正准备大快朵颐的食肉动物般,俯撑在她上方。“礼部拟好祭天登基的日子了吗?”崔绎舔了舔嘴唇,说:“上次呈上来的三个日子都已经过了,回头你随便选一天就是了,什么黄道吉日不吉日的,只要我登基,那天就是吉日。”持盈就喜欢他这毫无逻辑的自信,忍不住抬起身子去吻了吻他的嘴角。这一吻不要紧,崔绎立刻动手扒起了她的衣裳,持盈沐浴后本就只穿着一件单衣,被他一扯直接就半裸了,只来得及“喂喂”了两声,就被以吻封缄,重新按倒回去。就在这小别胜新婚、即将干柴烈火的关头,门外传来煞风景的太监声音:“皇上,戴将军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抓到了长孙泰一家子,问皇上怎么处置,皇上是不是去瞧瞧?”崔绎正在兴头上,压根不想理会,还是持盈又推又搡,让他必须去看看,他才一脸悻悻地打住了。“这是大事,正经事,怎么能不去呢?”持盈匆匆将里衣穿好,摇响金铃唤人来服侍自己更衣。崔绎脸上写着不情愿三个大字,说:“有什么好瞧的,当初他为虎作伥,对你我赶尽杀绝,就该做好有朝一日被我以牙还牙的心理准备,让人揍他一顿,关起来就是了。”持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虎着脸提醒道:“哎,那好歹也是我爹,你的岳父,就算给我个面子行不?我也想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你当日写来的信中也没提他们的去向,我还以为也和朝中其他大臣一样被软禁在了府里呢。”崔绎嗤之以鼻道:“以长孙泰的狡猾程度,一定会在出事的第一时间跟着他的皇帝主子一起跑路,手里有王牌,才不怕被一脚踩进泥里,反正落到我手里,是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我也这么觉得,所以现在被抓住反倒显得奇怪了,”持盈手扶了扶鬓边的珠花,伸脚让宫女穿鞋,“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先进去,能劝他们说出崔颉的去向最好,如果他们执迷不悟,你再进来威逼利诱。”崔绎哼地笑了:“你自己不也说这种话,五十步笑百步。”在得知程扈服毒自尽的时候,持盈脑海中晃过了另一位恩人——当日在城门前为他们顶撞郭茂的戴老将军戴志北,问过百里赞之后确认了他一家平安,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位老将军从前就十分欣赏崔绎,也帮过他们许多次,西营闹时疫的时候、王府被抄家的时候,戴老将军都竭尽所能地替他们将伤害降到了最低,持盈与他没怎么接触过,却一直心怀感激,想着回头一定要重赏戴家才好。不过要赏人也得有个名头,戴志北抓住了崔颉一朝的重量级老臣长孙泰,光是这一条就足以记个大功了。长孙泰和妻子范氏、小妾郭氏、儿子长孙珮一起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一家子都是没吃过苦的,持盈顺着台阶走进地牢大门,随便一眼扫过去,就大体上能猜到他们此刻的状态了。果然下一刻自家老爹声嘶力竭的怒吼声就从大牢深处传了出来:“戴志北!你这乱臣贼子,叛主求荣的无耻之徒!你不得好死!放我出去!”戴老将军没有来,陪同的是大儿子戴平,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持盈点点头,跟着他穿过阴暗肮脏的地牢走道。走道两旁的牢房里关的都是崔颉在位期间的心腹大臣,他们不像长孙泰那么激昂,只是坐在稻草中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从面前走过的长孙持盈。持盈道:“爹。”她站在牢房的木栅栏前,平静地看着牢房里两个身穿囚衣的男子。长孙泰见了她先是一愣,继而捶胸顿足,更加疯狂地咆哮起来:“不要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女儿!”长孙泰打得一手好算盘,正常人见到生身父母如此狼狈悲痛,一般都会于心不忍,满怀愧疚,那么接下来的谈判就会有转机。但这一招在持盈身上完全不奏效,持盈依旧平静地点点头:“那好吧,长孙大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来在这里只为了问你一个问题:先帝人呢?”长孙泰奸计不得售,更加愤怒了:“先帝?先帝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现在就在皇陵里躺着,你去啊!去找他啊!你有脸见他吗!”持盈笼着手,有人抬来一把椅子,她从善如流地坐下了。“武王狼子野心、谋朝篡位,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长孙泰吼得太激昂,险些把自己激昂晕过去,儿子长孙珮慌忙跳起来扶住老爹,一边说:“长姐,爹年纪大了,待在这种地方……”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孙泰兜脸一个耳光抡过来,打得嘴角溢血。长孙泰气得浑身发抖:“逆子!畜生!谁让你叫她长姐的,你认贼做姐,你的骨气呢?你的节操呢!”长孙珮跪在地上不敢起来了,持盈温声道:“不错,还有个人愿意认我这个长姐,来人,开牢门,带出来。”狱卒前来开锁,将长孙珮架了出来,持盈说:“带他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大堂里等着,一会儿皇上来了让他自己选,是要为昏聩残暴的先帝去死,还是乖乖做个外戚,混吃等死一辈子。”长孙珮马上回答:“长姐!别杀我!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长孙泰此时竟然也没有骂,两手抓着栅栏,鼓着一双三白眼看着这一幕。“识时务者为俊杰,带下去吧。”持盈优雅一笑,狱卒将人架着拖走了。郭氏人美貌心机也深,但持盈知道这个弟弟其实没什么心眼,小时候呆呆笨笨的,长大了也老实巴交,唯父母之命是从,这样的人在生死关头一定会选择苟且偷生,倒是省心了。接着持盈又转回头来看着长孙泰,笑眯眯地问:“长孙大人?怎么不继续骂了,口渴了?来人,给他一碗水。”长孙泰看了一眼狱卒递过来的水,吞了下唾沫,带着三分恐惧地问:“你、你要杀我?”持盈一脸无辜:“长孙大人多心了,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下毒杀至亲是你的好主子崔任羽爱干的事儿,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就算为孩子们我也要积点德,不会杀你的,你说是吧?”长孙泰眼珠飞快地动着,持盈又说:“而且你还没告诉我先帝的下落,就算我要杀你,皇上也不让啊。”“皇上?我呸!治国安邦要的是文才,崔绎空有一身武艺,不读圣贤书,不懂社稷民生,有什么资格当皇帝!”长孙泰狠狠地啐了一口,落在持盈的裙摆上。戴平立刻指着他喝道:“放肆!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来人!”持盈无声一摆手,示意他不必。长孙泰眼如铜铃,两手用力拍着粗糙的栅栏,怒吼道:“皇后?什么皇后!皇后在哪里?我只知道大楚的皇后是我长孙泰的女儿长孙聆芳!别的任他什么人,也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自称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