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一拍额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郭茂客气地提醒:“本宫十分欣赏你这一点。”二人一起无视了崔绎,任他指挥肃反军将那些呼蒙托儿王室近卫军俘虏,站在乱军之中悠哉地聊了起来。“走开走开,”持盈把犹豫着要不要上来抓人的小兵撵开,“本宫一直有个疑问,先帝心狠手辣,又喜过河拆桥,以先生的远见卓识,何以会效忠于他,就不怕来日功成名就之时,和三王爷一样被毒药赐死吗?”郭茂自嘲地笑笑:“一步错,步步错,茂不过是个胆小之辈,不像山兄敢赌不怕输,就算知道最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自古以来的功臣,又有几个得善终了?武王眼下是好,可来日会如何,只怕娘娘也不能左右。”崔绎骑着金乌慢吞吞地踱过来,挑衅地看着郭茂。“先生的忧虑,本宫十分理解,不过眼下先帝已死,不知先生接下来作何打算?”郭茂低着头想了想,没说话,崔绎不满地道:“打算?反正都是要死的,下辈子的事去黄泉路上慢慢打算也来得及。”持盈笑着转过头来对他说:“皇上可知道惩罚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崔绎悻悻地道:“不知道。不过朕知道另外一件,你压根就没打算杀他,对吧?还说什么车裂。”“对一个人最重的惩罚,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给你白干一辈子,”持盈指着郭茂,一脸坏笑,“俗话说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把西域各国挑唆起来的人是他,哪有让别人来收拾烂摊子的道理?正好凉州牧的位置一直空着,皇上不如就把这苦差事交给他来做,什么时候把西北理顺了,什么时候发俸禄。”郭茂苦笑一声,求饶道:“娘娘还是车裂了在下吧。”持盈不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崔绎:“皇上?”崔绎一脸的不高兴,怀疑地上下打量郭茂:“一个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万一西北各国打来了,他能做什么?把人骂回去?”持盈感慨地叹道:“是啊,我也想知道他能怎么办,反正做不到的话,大不了就是死,呼蒙托儿王应该恨透了他,皇上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杀他的机会让给贾里贝善?”崔绎抄着胳膊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就走,持盈这才招呼人把郭茂五花大绑,和其他俘虏一起押下山去。尽管身份已经曝光,但持盈仍然坚持自己骑一匹马,不肯到金乌背上去,为此崔绎又拉长了脸,又是气馁又是窝火,忿忿道:“真是奇了怪了,只要你想做的事,我就没法对你说个不字。”持盈笑得差点滚下马去,打趣地道:“皇上明是非,晓事理,知道臣妾说的都是有道理的,当然就没法反驳,这是明君的肚量,皇上应该高兴才是。”二人并肩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崔绎道:“那厮的人头我已经叫人割下来,送去阳明关了,贾里贝善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惹不起我,其余小国就更不用说了,和那厮不沾亲不带顾的,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室后裔的份上,谁搭理他?净是一帮乌合之众。”持盈笑着说:“哦,上山时候还叫大哥呢,现在就成那厮了。”崔绎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装模作样地道:“既然是个傀儡,叫他一声那厮已经算便宜他了,否则该叫杂碎才是。”持盈对此深表同意:“他那人机关算尽、心狠手辣,合该有此下场。”崔绎沉默了会儿,忽问道:“他果真是喜欢你?你呢?”“没有!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持盈啼笑皆非地道,“这话六年了你说不腻么?怎么着,我和他没点旖旎的往事,你还不乐意了?”崔绎眉头皱起,一点儿也看不出刚解决了人生中最大的对手的舒畅。他用艰难得几乎是挤出来的字句说:“持盈,我也不瞒你,和你在一起的这六年,我真的很开心,虽然我们也吵过架,也红过脸,可我……还是很高兴能娶你为妻,就算你是别有用心,甚至是曲意迎合我,或者这只是一场梦,我也感觉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你就这么信不过我?”持盈无奈地问。“因为你太好,太优秀,你改变了我的一生,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你离我很远,就像天上的风筝,说不定哪天线断了,你就离我而去了。”崔绎撅了下嘴,似乎不太习惯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我问过文誉,问过仲行,问过身边所有的人,包括二舅,他们都有这样的感觉,山符之还在世的时候,是这样说起你的,他说你不属于这个凡世,就如他总有一天要回天上去一样,你最终也会离我而去。”持盈惊讶于他们——尤其是崔绎这个粗神经的敏锐,自己不属于这个凡世,山简的话,严格来说并没有错,像自己这样知晓过去未来,能在迷雾中指引崔绎步步走到今天的人,别说女人,就是男人,在这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像百里赞、山简或者郭茂这样的谋士,纵有推理算计之能,终究比不过一个勘破天机的重生者,若不是仗着这点优势,只怕她也帮不上崔绎这么多。她恍惚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之前一直担心的都是崔绎亲征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尤其是白龙岗这个地方,曾经是崔绎丧命的断魂岗,万一今生他也跨不过这道坎可怎么办?心思全扑在这一桩上,持盈几乎忘了更重要的一点——前世崔绎死后不到四个月,自己也跟着死了!可如今呢?崔绎在白龙岗亲手杀了宿敌崔颉,自己也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六年后的除夕这道生死线,可以预知的生命至此完结,接下来的属于她的人生,是完全崭新的,没有崔颉,没有长孙家,她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地去生活了。“持盈?”“啊!”崔绎担忧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这几天一直在赶路,你太累了?一会儿到了山下,你先躺一会儿再吃晚饭吧!”“不用……我不是累,而是高兴。”持盈的眼里慢慢蓄起了泪水,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崔绎莫名其妙地反问:“高兴什么?”持盈抹了抹泪花,笑着看他:“事到如今,我也可以对你说实话了。”崔绎马上紧张起来:“什么实话?如果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要说了。”“是好事,”持盈被他的乌龟做派逗笑了,说,“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请了个道士来给我算命,道士说我这一生有两条路,先甜后苦,先苦后甜,如果走前一条路,虽有大富大贵之日,但是登高跌重,一旦摔下来就是死路一条,而如果先苦后甜,晚生却能安享太平。”崔绎果然信了,奇道:“还有这种高人。”持盈嫣然一笑:“可不是,那道士还说,这先苦后甜和先甜后苦,都在我及笄后,以六年为期,若是先甜后苦,我就会死在二十二岁这年,若是先苦后甜,只要撑住了,六年之期一到,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崔绎顿时心花怒放:“当真?那太好了!那道士人在哪儿?朕要重重地赏他。”“谁知道,世外高人大多四海云游,以后有缘再说吧。”持盈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就如同挥手拂散了眼前的烟霞,从今往后,她终于可以彻底抛开前世,踏踏实实地活在当下。崔颉的人头被送到阳明关后,徐诚将其悬挂在城头的旗杆上,成功地恫吓住了西域诸小国,呼蒙托儿王贾里贝善心有不服,想要为女婿报仇正名,也在连吃了几次败仗后,不得不偃旗息鼓,举手投降。是年四月,承光帝御驾返京,缠绵病榻的皇贵妃听闻皇上凯旋归来,没过几天身体就康复了,元惠长公主所谓“心病是也”,真相如何,也只有为数不多的那么几个人知道而已。崔绎一举解决了心头大患,朝中上下再不敢有不服之声,加上荣氏这位前朝太后也受到了应有的礼遇,宫里宫外无人不盛赞承光帝孝悌仁慈,遍地美誉,喜不胜收。不过俗话说的好,饱暖思**欲,内忧外患的国事解决了,京中的高官富贾们又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到了崔绎的后宫问题上,一封封奏折雪片儿似的来,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个话题——崔绎成亲六年,已届而立,却只有一儿一女,实在是太单薄了些,做皇帝的自古就要香火旺才对得起列祖列宗,这传宗接代的重担怎好交给皇贵妃一个人扛着,还是得有人来帮着分担分担。至于上书的这些大臣,都很乐意贡献出自己人比花娇的女儿来帮持盈“分担”。“哦。”持盈听完了小秋打探回来的消息,只给了一个字的评价,就不再理会,低头继续教女儿写字。小秋急得直跳脚:“娘娘!这美人图都送到御书房去了,您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啊?这万一皇上不留神瞧上谁了,娘娘的地位可就危急了啊!”持盈无语地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秋,你家娘娘在你眼里就这么不顶用?随便来个小花小草就把本宫给比下去了?你就算对皇上没信心,也得对本宫有点信心吧?”小秋还要在说什么,殿外已是传来崔绎的笑声:“什么有信心没信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