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吃完饭天权去洗碗,她留在屋子里到处看,忽见小案上放着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那玉白的质地很是眼熟,不由过去慢慢打开。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歪七扭八的米字,是她当时在庆州无聊的时候练字写出来的。小蛮手腕一颤,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往下看去,却是泽秀的名字,跟着是她自己的名字。最后一行是两个字:见玉。她心中一酸,忍不住垂下了头。“是我带出来的,所幸没被火烧了。”他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小蛮不由一抖,宣纸轻飘飘地落在案上。她慢慢回头,却不敢抬眼看他,只低声叫了一句:“天权。”他笑了笑,将那张纸小心放进怀里,柔声道:“你别放在心上,也别介意。”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他从袖中掏出两幅白绸,交到她手里:“原本就是你们的东西,如今完璧归赵。”她将两幅白绸展开,正是当日泽秀在沙漠里丢给她的那两幅绣品,一幅是仕女拈花,一幅是少年泽秀,每个都是面容栩栩如生,十分灵动。她轻道:“你还……留着。“自然,这是你的东西。”小蛮笑了一下,将两幅绣品放进怀里,忽然左右看看,见窗台下有一叠红纸。大约是原本的主人留下剪窗花用的。她嫣然一笑,道:“给我取笔墨来,我送你一个更好的东西。”天权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得取了笔墨,见她生疏地拿着笔。在红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掩上不给他看,拿着剪刀坐在**开始慢慢剪,一面道:“可别偷看,不然就不送你了。”话未说完。他已经凑了过来,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飞快灵活地动着剪刀。小蛮轻道:“不是说了让你别看吗?”语气中倒没有什么怨怪地意思。他不说话,只是倚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下刀如飞,红纸的碎片下雪一般缓缓落下。一点烛光如豆,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印在墙上,这一刻他们是在一起地,是一个人。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剪完了,将剪刀放在桌上,小心把红纸展开。往他面前一亮,面上淡淡露出一个笑靥。…wAp.16k.c n轻道:“喜欢吗?”那是一张很可爱的剪纸贴图。一个很胖地娃娃梳着朝天辫,手里拿着一张春联。上面歪七扭八四个字:明熹见玉。天权慢慢伸手接过,手指轻轻拂过剪纸,像是不忍触摸,怕稍微用一些劲就会弄坏了似的。他看了很久,才缓缓折起来,将荷包取出,与那张宣纸一起放进去。然后他抬头静静看着她,低声道:“你……”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小蛮很快便用比他更低的声音唤了一声:“见玉。”他微微一笑,只觉情潮不可抑制,这一生缘起缘灭,从来都不在自己手心掌握,她分明在咫尺之间,却像隔了整个天涯。若是纵身跳过去,真的就要碎成齑粉,那样也只能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不能再靠近一些,抱得更紧一些。他抬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再叫一声。”她轻道:“见玉。”他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呢喃:“再叫一声……”“见玉。”他按住她地后脖子,深深去吻她,剩余的生命里所有的力量,无法控制,都要倾泻出来。那些前缘,这些后尘,从此与他无关。他终于飞起,却是不能与她同个方向,春天的雨暖洋洋的,落在翅膀上,他却只想落泪。小蛮脸上被什么打湿了,她伸手要去摸,他握住她的手腕:“……再叫我一声。”“见玉……”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小蛮,你要忘了我。”她眼怔怔地看着他放开她,然后从靴筒里取出一把晶莹的小刀,在右耳上一转,鲜血立即滴了下来,流了满手。他将一颗沾了血的右花海放在她手上,轻轻勾起唇角:“花海……以后是你地了。”小蛮突然只觉伤心欲绝,捏紧那颗右花海,眼前一片模糊。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捏住她的右耳垂,轻轻扎了下去,然后将右花海穿过去,拧了个死结,微微一笑:“这下,就完成了。”小蛮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了很久,她才突然从梦中惊觉了一般,喃喃道:“若是……我、我忘不了……”他将她耳边的一绺垂发别到耳后,低声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小蛮怔怔地点了点头。她有天一定会理解这句话地意思,但不是现在,因为她现在自己也想不到会这样伤心,好像半边身体都垮了下去一样。有人问过她,究竟爱不爱他。这个问题到如今她还是回答不上来。如果说爱他,一定是骗他。如果说不爱,一定是在骗自己。天快亮了,雨势渐渐小下去,天权起身披上披风,头也不回:“我走了,应当很快有人来救你。你要小心那个雪先生。”小蛮跳下床,“见玉!”她叫了一声。天权停了一下,低声道:“你保重。日后有缘……或许能再见。”他飞快地推开门,像是怕一种挽留一样,逼着自己立即离开,眨眼就消失在蒙蒙细雨中。小蛮追到门边。眼怔怔地看着他走远,右耳上又痛又涨,他的右花海仿佛也在伤心。不安地跳动着。他一直在自己周围,有什么困难。总是他第一个相救。如果,如果早些遇到他……小蛮吐出一口气,不,她最早遇到地人其实就是他,或许这就是缘分了。第一个遇到地是他。在茫茫沙漠里独自骑着白骆驼的贵公子,可她爱上地却是身挎三把剑的那个粗鲁大叔。相忘于江湖吧,相忘。小蛮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春雨打湿了她的肩膀,风吹上来凉飕飕地。雨幕中的人影早已去远了。她动了一下,垂下头,转身回屋。一阵踏水地脚步声突然又响起,小蛮急忙转头,却见一人顶着春雨。缓缓朝这里行来。他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袍子,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双眸狭长深邃。面容**妖娆。小蛮倒抽一口气,是无奈何!他是怎么找来的?!无奈何慢慢走过来。一直走进屋子。抹了抹头上的雨水,对她一笑:“找到你了。小蛮。”她手足无措,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怎么……”无奈何笑道:“我走到半路,突然不放心,又回到香不冷。你果然不听话,自己逃出来了,还将我师父给杀了。你说,要怎么办?”“你师父明明是……被你囚禁……”无奈何笑得温柔:“可我没打算杀他。”他四处看了看,用鼻子嗅了嗅,轻道:“是我师弟把你救出的吧?月下香地味道我认得,他人呢?”小蛮低声道:“他……走了。”无奈何叹了一口气:“怎么办,你这样不听话,偏偏还有那么多人护着你,真让人为难。你说,我要怎么处罚你呢?”小蛮见他眼光不停在自己手上瞄来瞄去,征兆十分不妙,急忙把手背到后面,喃喃道:“我……你留着我也没用……早告诉你了,我不是郭宇胜的孙女……你那么有本事,去抓他真正的孙子孙女不好么?”无奈何叹道:“你真傻,这个傻孩子,你怎么会不是郭宇胜的孙女呢?你外祖生病的事情根本是假的,只是你外婆一直都不喜欢你外祖,她死了之后你外祖就开始疑神疑鬼,正好那阵子你娘被人掳走,那个贼子正是你外婆嫁给你外祖之前的未婚夫,放话出来,要么给钱,要么他就要女儿认祖归宗,把他给刺激到了,索性就由他去。所以说,你真的是郭宇胜的孙女。有你在这里,我为什么要甘冒大险从敛芳城找他其他地孙子孙女?”说穿了,就是她头顶没有保护伞,所以被他们当成球,拍来拍去。小蛮想了想,突然说道:“好,那我写个信物,马上给你。你不许伤害我。”无奈何摊开手:“你若是早先这么听话,我又怎会伤害你?好,我答应就是。”小蛮走到窗边,取了一张红纸,提笔犹豫了一下,飞快写了几个字,折好,转身走过去。无奈何靠在墙上,一手轻轻揉着额头,皱着眉,似是有些头疼,又像是疲惫。那种姿势与神情小蛮并不陌生。她心中一动,突然轻轻唤了一声:“雪先生。”他猛然一愣,眼神顿时茫然起来,怔怔地看着她,像是刚才没听清她叫了什么。小蛮壮着胆子,又叫了一声:“雪先生?”他浑身一震,跟着露出痛楚的神情,一把抱住自己的脑袋,咬牙霍霍,喉咙里发出低沉地呻吟,抖得像筛糠一样。小蛮以为他要发疯,吓得连退好几步,不防他突然起身,在脑袋上敲了两下,然后左右看看,见到小蛮,猛地一愣,低声道:“小小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