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星无月,一切,被无际无边的黑暗吞噬着。相府中,护院列队整齐,明火执杖地巡逻着。一条黑色人影,鱼一般跃到了后院处的厢房。那是相府千金慕容雪颜的香闺——清心小筑。睡梦中的慕容雪颜翻了个身,被窗户上“格登”的一记轻响惊醒。紧接着,她在黑暗中听到房间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谁?”慕容雪颜警惕地问道。房间太暗,她只能微微看到,一个黑衣人影渐渐挨近。“为什么不说话?”慕容雪颜拥被坐起,半夜三更光顾她的闺房,这个人是……那黑衣人影突然拔出火折子,点亮了桌子上的蜡烛。“采花贼?”慕容雪颜将自己想到的用词顺口说出。“你怎么知道我是采花贼?”黑衣男子转过脸,却是一副俊眼修眉的好模样。他对慕容雪颜挑眉一笑,“在下过无痕,‘燕过无痕’的过无痕。”“过无痕?!”慕容雪颜心下开始紧张,表面仍维持着镇定,看起来,这个采花贼与一般见到美女就扑上床的那种有所区别,应该是个能讲道理的。“没错,我过无痕喜好聪慧清雅的女子,不论是否婚嫁,我皆要一亲芳泽……”过无痕头头是道地诉说着,自觉“采花”是高尚的“职业”。“哦?那,你在江湖上的名声如何?”慕容雪颜借机拖延时间,暗自盘算着如果自己大叫一声能不能引来那帮护院……“现下江湖中有三个‘第一’,你可知道?”过无痕负起手,在房中来回踱步。“哪三个‘第一’?”这个慕容雪颜还真有兴趣知道。“第一杀手——”“边城。这个人我知道,他连当今皇上都敢刺杀。”“第一花蝴蝶……”“你。”慕容雪颜指着过无痕。“没错,就是本‘采花贼’。”过无痕作自负状。慕容雪颜好奇道:“那还有个‘第一’,是谁呀?”“那个是天下第一庄御风山庄的庄主宇文霜。”提及宇文霜,过无痕的目中竟有敬意。“女子?”乌润的双眸镀上更浓的好奇。“是,是一个女子,一个无所不能的奇女子。”慕容雪颜突然笑:“原来在一个采花贼的心中竟也有敬重的女子。我还以为,所有的采花贼都把女子看作玩物。”过无痕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对这个胆大的相府千金刮目相看,寻常女子,多半一见一采花贼,便吓得花容失色,魂不附体,——对方越是这样,他越恣意妄为……“我是采花贼,是恶人,你难道不怕我?”“我不信每个人生来就会作恶,我想你应该有自己的苦衷。”慕容雪颜侧目一笑,容色动人。“苦衷?”过无痕玩世不恭地一笑,“我能有什么苦衷?”“如果没有苦衷,谁愿意背负恶名活在世上?如果没有苦衷,谁又不想受到世人景仰?”慕容雪颜无惧所有地直视着过无痕。“你……”过无痕指着慕容雪颜说不出话来,良久,他笑了,“你是第二个敢这样看着我的女人。”“宇文霜是第一个?”她对这个传说中的女子更加好奇了。“丫头,以你的年岁,能有如此胆量心智,的确不简单。”过无痕语带夸赞。从这一句话听来,慕容雪颜知道,今夜危机算是化解大半了。“如果我告诉你,我这具身体里面的灵魂,来自千年之后,你信不信?”过无痕不着痕迹地掩去眼底的笑意:“丫头,三年前我就听说过你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那时候你似乎是个傻子。若不是听说你脱胎换骨,我还真不会来这一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故事,怎么,怕我说出去?”慕容雪颜坦坦荡荡地凝视他。“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过无痕在地上坐定,将随身带的酒朝口中猛灌,咽下一大口。“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形容男女之间——非关风月,只为真心。”“非关风月,只为真心。”过无痕惊叹地注视着如霁月风光般爽朗坦荡与众不同的慕容雪颜。“也罢,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了,找个人说一下,心里会舒服一些。”过无痕又灌下一口酒。慕容雪颜起身,披上外衣,坐到过无痕的对面听故事。“我出生在武林世家,从小痴迷武学。十五岁的时候,我与父亲世交的女儿定了亲。那时候我醉心习武,对于男女之事只觉得可有可无。当然对这婚事也并不反感。可是有一天,我去拜访未来岳丈的时候,我未婚妻与她的表哥联合设计,在我的酒中下了桃花坞……”“桃花坞是什么?”慕容雪颜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过无痕语气平淡地解释:“是一种**,容易让人丧失本性,解药就是男女欢爱……”慕容雪颜一张俏脸“腾”地涨得通红,自悔失言。过无痕却是视若无睹,接着说道:“那天,我懵懵懂懂地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旁躺着岳丈家中的丫环,且衣衫不整,头破血流,毙命多时。未婚妻一口认定我酒后乱性,奸杀她的丫环,因而要与我解除婚约。而我的父母兄弟……”“没有一个人相信你,对不对?”类似的事情,这具身体从前的主人也经历过,因而才会撞柱而死,才有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沐之晴的“借尸还魂”。“你怎么知道?”过无痕侧首望着她。慕容雪颜不语,伸手道:“给我。”接过过无痕的酒也灌下一口,辛辣之气从喉间滑到胃里,全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了一下。“我经历过与你相同的事情。两个月前,我与靖王奉旨成婚,在新房里,我被人设计成与人‘通奸’的样子,洞房之内围观的众人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硬生生地将我逼上绝路。”“你……”相似的遭遇竟似过无痕惊愕不已,对这个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女子顿生知己之感。“不相信你,连查也没有去查吗?”慕容雪颜又问道。“是!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不利,他们甚至查都没有查就给我定了罪,与未婚妻的婚约解除,而且要在众人面前自断一臂‘赎罪’。”“你就是这样被逼离家?”慕容雪颜同情地望着过无痕,“你的那个未婚妻,和她的表哥?”“狗男女。”过无痕咬牙咒骂。“你后来去杀了他们?”慕容雪颜笑问。“没有。”过无痕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我只是将那男人捉来,放在一个贪官的小老婆的**去。”“哈……”慕容雪颜忍俊不禁,“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那以后,我就变成了过无痕。”“你原来的名字不叫过无痕?”慕容雪颜问道。过无痕斜睨她一眼,将她手中的酒壶夺回,反问:“这重要吗?”“的确不重要。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慕容雪颜释怀地一笑——就像她,是沐之晴也罢,是慕容雪颜也好,总之,她只是她自己。“丫头,天快亮了,我得走了。”过无痕忽道。“走……?”“我过无痕虽然喜好女子,但从来不打朋友的主意。”“你是说……我们是朋友?”慕容雪颜喜出望外地看着态度转变的过无痕。过无痕朗声一笑,将三枚木雕蝴蝶放在慕容雪颜的手心:“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找我,就将一枚玉蝴蝶放在城南迦叶寺的佛像手心。”“你……”不及慕容雪颜再问,过无痕已轻飘飘地掠出了窗户,待她再去寻找,却哪里还有过无痕的影子?慕容雪颜将窗户重新关好,返身上床休息。折腾了大半夜,又喝了几口酒,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清甜,及至日上三竿了还犹自酣梦……“小姐!”外面不绝于耳的敲门声,震得慕容雪颜头痛欲裂。“锦心,什么事?”她回答着,眼睛困得睁不开。想睡想睡……可恶的锦心,什么事情,非要过来吵醒她?“小姐,靖王求见!”锦心的声音急切切的。“靖王?南宫逸!”慕容雪颜一个激灵,半点睡意也没有了。那件事情过去半个多月,她一直没有与南宫逸再有任何往来,这次这个家伙来找她是为什么?“小姐,你再不开门靖王要闯进来了……”是秀容的声音。闯?这个用词让慕容雪颜不敢有任何怠慢,飞快地翻身下床,披上外衣,高声对外面道:“让靖王去大厅等着,我马上就来。”草草地梳洗之后,慕容雪颜连早膳都未用,直奔大厅。半个多月不见,南宫逸的样子和从前一点也没有变,只神色有些不豫,目光冷冷地将慕容雪颜打量。慕容雪颜慢慢地回想自己这半个月来的所作所为,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男人。南宫逸逼视着她,目光冷得如同三尺之冰,让慕容雪颜觉得不寒而栗。半晌,慕容雪颜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努力用最礼貌的声音问道:“不知靖王此番驾临,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