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有庭被关在天牢,心知自身无幸,坐在阴冷的地上,他的心里,突然想到了采青。第一次初见的时候,她是奉命来太医院取药,那次之后,她便不断地借故接近他。赠他香囊,帮他补衣服,每一桩每一件,都蕴藏着丝丝缕缕的少女情思。他是知道的,却又佯装不知。后宫明确规定,宫女不得与外臣有染。他不想为了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葬送他们二人的性命。那一次,他们分别被燕贵妃算计,双双落入她的圈套。看着她为了救他,勉强答应与燕贵妃的交易,又宁可自己拼了性命,也要护着他,他突然,便被感动了。也许,从她以前为他做那些点点滴滴的时候,他不可谓不心动。只不过,自己一向不敢承认罢了。他一直都知道的,落入燕贵妃手中,他们将来必然不会有好结果,却还是不停地自欺欺人,想着有朝一日能逃出这个围困之地。这个皇宫,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里面关了一群穿着不同制服、等级不同的犯人,彼此相互算计,彼此勾心斗角……如果有一天,他和采青能够逃离这个围困之地,这巨大的牢笼,自由自在地一起生活,那该有多好。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是医者,本着悲天悯人的心肠在宫中做太医。表面上,他风光无限,他是太医院里最年轻的太医,而且是寒门出身,凭自己的直材实学进的太医院;而事实上,他知道,从被燕贵妃设计的那一日起,他和采青一样,都与燕贵妃拴在同一条线上,此后的命运便是万劫不复。采青,不知道现在的她可好?他已经整整四五天没见到她了,从杜皇后获罪后,合欢殿的原来的宫人都被分配到了其他宫中,不知道灵犀如今跟了哪个主子?只要,她不是被分配到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燕贵妃手里,在哪里都好……然而,这庭院深深的宫闱之中,又有哪个宫是干净的呢?“采青……”一念起这个名字,心中便针刺了般疼痛。不祥的预感隐隐在心中蔓延。莫非,她已经遭到不测?他早该想到的,以燕贵妃的毒辣,在扳倒杜皇后之后,第一个动手除去的,定是杜皇后一案的关键人物采青。“卢郎,卢郎。”除了采青,没有别人会如此称呼他……“采青,是你来了吗?”他仰起头,目光触及到白衣素面的采青,见她就站在面前,他不由欠起身子,抬手去捋她的鬓发,可是纸尖,竟穿过了她的脸,无所着处。“卢郎,对不起,是采青连累你了。”她哀切地说着。“不,我不怪你。你……你最近好吗?”卢有庭支吾着问道。“我要走了,再见。”采青的身体悠然穿过牢房的栅栏,风一般消失。“采青!”蓦地惊醒,方知刚才的一切,是一个梦。而这个梦里的采青,身体竟是轻飘飘地移动的,会穿过牢房,他的手指触碰不了她的脸。死……难道,她已经先一步遭到不测了?难道,方才是采青托梦于他?想到这一层,他觉得紧张莫名,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中掠过。正自腹诽着,他看到——采青竟然来了。“采青,你没有死!太好了,你还活着。”隔着牢房的栅栏,他将手伸出去,情不由己地握住采青的手。那个“采青”忽反手一用力,将他的手猛地往外一拉,接着将一枚极细极短的银针刺入他的手腕。他的手腕一阵痛,似蚊蝇叮咬,顿时醒悟,说道:“你不是采青。”“自然不是。”那相貌与采青一模一样的女子咯咯娇笑,“不过,我现在要送你去见采青姑娘,让你们团聚。”“你……刚才的针里下了毒?”卢有庭惊道。“没错。你可记得陆勇死于何毒?”“七星海棠。”卢有庭大惊道:“刚才的针上也下了七星海棠?”“没错。所以你马上就活不成了。”那女子又笑道,顺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瓶子盖旋开,再扔进牢房。在她做着手上的所有动作之时,卢有庭正痛苦地挣扎着、抽搐着……当她完成了所有事情之后,他整个人猛地**蜷缩,无声地死去。那女子施施然出了牢房,趁着夜色,疾步赶路。在她进了湮云宫之后,当着燕贵妃的面,她撕下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红绡,事情办得如何了?”燕贵妃笑问。“已经除掉卢有庭了。”红绡成竹在胸地说道:“而且,奴婢亲眼看着他死去。”燕贵妃点点头,朝她手上的人皮面具使一个眼色,红绡忙将人皮面具揉成一团,就着烛火烧掉。翌日,牢房传出消息:前几日因调戏燕贵妃而被收押的太医卢有庭在牢中服毒自尽。2为了寻找慕容雪颜,南宫逸在京城中各大街小巷贴了她的画像,大半个月过去了,搜寻仍是毫无结果,使得南宫逸仅有的一丝希望也破灭。恰值六月,黄河一带发生了水灾,慕容雪颜的父亲慕容睿被派去赈灾,而他,因为几年前在潮州赈灾成绩卓著,前去协助。老迈的慕容睿,从知道女儿出事起,整个人便瘦得益发厉害。这次一见了南宫逸,免不了又是一顿数落。“老夫好好地将女儿嫁与你,你……你对她做了什么,害得她好好地失去了孩子,现下还生死不明!”“岳父大人,是小婿的错。小婿现在还在找雪儿……”南宫逸低下头去,不敢高声辩驳。他的确负了慕容雪颜,伤透了她的心。失去孩子已是极其痛苦,更甚者,她连生育的能力都失去了。这一个月来,他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整个人瘦了一圈。“当初老夫就知道你这小子靠不住。”慕容睿从前因政见不合,向来与南宫逸不对付,这回女儿出了事,更加气愤异常,“老夫真是瞎了眼,将女儿交到你这种人手里。”“丞相大人,王妃失踪,我家王爷心里也是难过的。”一旁的南宫明拉过话茬。“难过?难过又有什么用?”慕容睿冷笑,“现在知道难过了?早干什么去了?!”“岳父大人,雪儿难道……难道连你那里也没有回去过?”南宫逸试探地抱了一丝希望问道。“雪儿若是肯回来,老夫就让她在相府呆一辈子,从此和你一刀两断!可惜……”慕容睿叹了口气,一时十分痛惜。“岳父,这次皇上派你我二人联手赈灾,我希望,彼此能放下成见……”“这是自然。南宫逸,你还是叫我相爷吧,本相觉得受不起你这一声‘岳父’。”慕容睿毫不客气,拉着脸说道。南宫逸吃了个软钉子,只能赔笑,别无他法。这一个月里,慕容雪颜一直在家中休养,足不出户,而且严命家中下人不许透露自己的消息。她待下人们亲厚,且支付的薪资是在王府时的双倍,众人自然对她又是敬佩又是信服,个个齐心协力为她隐瞒行踪。慕容雪颜的计划是:等养好身体之后,她就将酒庄转手给艳无双,并且抽出在鸣翠坊的股份,从此远走他国。东魏的经济比较发达,她想到的落脚点,便是东魏。养足了一个月,她才被秀容允许在后花园溜弯,而且必须由秀容与另外一个丫环两边驾扶着,轻轻行走。没走两步,三人绕到了假山后面,那儿设着石案与石凳。“小姐,先休息一下。”秀容扶慕容雪颜坐好,关切地望着,笑道,“小姐的气色见好多了。”“你是在向我宣布这是你们的功劳吗?”慕容雪颜笑道。“小姐,好久没听你唱歌了。”秀容又说道,“你记得那一次吗,你在鸣翠坊代替画扇姑娘登台,那个凌河王听了您的歌声,还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呢!”“你若想听我唱歌,我现在便唱。”慕容雪颜心中稍作酝酿,启齿唱出,却是一首悲切伤情的《两两相望》:每一寸目光交错成无言片段在心底里还有今生无解的忧伤只因相遇匆忙将那时光随青春流放看城外水色山光都已被你笑忘那一次相遇的目光将我彻底变凉所谓地老天荒是一副少年模样魑魅魍魉的世间将你我飞短流长到最后才看到彼此眼中的泪光两两相望不知道身边的高山变成了海洋只看见前生来世中你我不变的模样两两相望爱要怎么来收放我不再飞翔折断了翅膀你眼中的泪光是我坠落下去的地方两两相望今生我们会怎样……一曲歌尽,她的眼中,隐约涌现出了泪光。她以为可以忘,可以放,可以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却原来,还是放不下。“小姐……”歌中的情愫深深感染了秀容,何况她跟随慕容雪颜良久,对她的心事又哪会不知?自家小姐性子本一向婉和,此番却能如此决绝地离开那个人,实在是被伤得重了。“我没事,秀容。”慕容雪颜勉强一笑。是该离开了。离开那个人,离开这个伤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