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如此决绝。他当着风镜明的面宣布了自己要救她,结果他就真的做到了;要救她,须得让他每日取三滴水,结果,他硬是坚持了下来。慕容雪颜心底的不安在扩大,仿佛有什么她不能控制的局面会发生。不知道,这西宋国的人,会如何传说她?能让一为国君不惜以自己的血养一株草药,只为时日足够之后医治她脸上的伤疤。或许,世人会将她看成“红颜祸水”吧!在古代,一个君主对一个女子过度呵护或迷恋就会被看成亡国之兆,如周幽于之于褒姒,吴王夫差之于西施,唐玄宗之于杨玉环,很不巧,这几个相对出名的,也确实引起了亡国的后果。她被薛熙剑安排住在畅雪阁。为了让她住得舒适,薛熙剑将房子原有的摆设尽数移去,令她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于是,她住的畅雪阁便成了宫中最古怪的一处宫殿。除了必要的案几桌椅,便只有少量的玉器作为点缀,乍一进来,宛若雪洞一般。慕容雪颜闲暇之余,自己动手用珠子、铃铛做了两串风铃,挂在檐下点缀,又用不同颜色的纸折了许多的千纸鹤,悬于寝殿门前。后宫的宫女们听说了之后,争相传说,伺候她日常梳洗的几个宫女便先提出了向她学习做法。这些小玩意在现代并不稀奇,甚至因为科技日益发达而渐渐无人问津,没想到在古代竟会如此吃香,慕容雪颜一笑置之,耐着性子教授宫女。“姑娘,皇上对您可真好!”一日,服侍她的宫女如心不无艳羡地说道。慕容雪颜在宫中居住,是薛熙剑坚持要求的,他的意思,是在她脸上的伤疤彻底痊愈之后再商谈放她出宫之事。然而,她住在这里,又能没有所谓的名份,伺候她的宫女内侍们均以“姑娘”称她。好在她是个洒脱的人,对这些名份上的游戏也毫不在乎。“就是呀!从来没有见到皇上对旁人那么好!”另外一个宫女静雨附和道。“那是因为现在皇上还没有充实后宫,整个宫中只有我一个人,若是皇上有了妃嫔,便不一样了。”慕容雪颜含笑打断二人。两个宫女相视一笑,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从慕容雪颜住进这畅雪阁起,不出三日相处下来,她们便发现慕容雪颜不但为人温婉大度,而且从来也不会在她们这些下人面前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子。慕容雪颜在案前坐定,两个宫女便问道:“姑娘,要作画吗?”“是。”慕容雪颜笑笑。从前王府的时候,身边有锦心与秀容服侍,时间一久把她现代的凡事自己亲自动手的好习惯愣是给消磨于无形了,好不容易打发那两个丫头各自嫁了如意郎君,她又一次被关进这个超大的笼子,而且,这次根本就是活脱脱一只金丝雀。帘外雨声潺潺,慕容雪颜随口问道:“可是下雨了?”“是啊。现在是一阵秋雨一阵凉了。”静雨道。“秋……”秋思,秋意,心上一个秋,就变成了愁。她突然想唱歌。即使已渐渐融入这个时代,她也依然有自己不同于旁人的抒情方式,喜悦的时候,忧伤的时候,感慨的时候,她都喜欢唱歌。她搁下笔,欠身而起,站在窗边,娓娓唱来:“多雨的冬季总算过去,天空微露淡蓝的晴。我在早春清新的阳光里,看着当时写的日记。原来爱曾给我美丽心情,像一面深遂的风景......也许,是名叫静雨的宫女提到了一个“雨”字,才让她由雨开头,唱出这首《美丽心情》。殿外,薛熙剑摆驾而来,畅雪阁的宫女内侍们正要迎驾,被薛熙剑以手势制止。他将全部跟随的内侍宫女留在门外,自己放慢步子只身踱了进来。慕容雪颜眼望着窗外,继续唱着:“那曾经爱着他的心那么婉约而深情的歌声,听得薛熙剑沉醉其中。可惜,他也听得出来,这歌,不是为他而唱的。他一直觉得,慕容雪颜最美的时候,莫过于她动情而歌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听过比她的声音更动听的歌声,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比她更美女子。薛熙剑猛然间发现,他对这个来自外邦的女子已是情根深重。慕容雪颜凭窗而立,衣袂翩然,歌声继续着:“只有曾天真给过的心,才了解等待中的甜蜜。也只有被辜负而长夜流过泪的心,才能明白这也是种运气。当我的安安心心的走在明天里,有不后悔美丽的心情。”“好!”薛熙剑的夸赞声与掌声同时响起。“参见皇上!”慕容雪颜回过头来,对他盈盈下拜。“雪颜,我不希望你我之间还要讲这种礼数。”薛熙剑皱眉道。“皇上莫要忘了,这是必须的礼节。”慕容雪颜浅浅一笑。礼节……薛熙剑近来狂憎恨这个词,礼节礼节,都是这所谓的礼节,成了他们之间的障碍。“你做的丹青?”他的视线落在案上。那是一幅未画完的图。一张脸、两鬓发丝已然齐全,五官却并未画上。不知,她是要画何人?“皇上见笑了。”慕容雪颜慌乱地将纸折在一起。薛熙剑的眸中闪过一抹失望。很明显,她要画的,不是他,不然,她不会如此急于闪躲。“皇上,奴婢先去沏茶。”如心与静雨互视一眼,双双离去。连她身边的人都看出了他对她的心思,她没理由不知道。她那么聪明,许多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与预算之中,总不会,算不到他的一片深情吧?“雪颜。”薛熙剑深深地将她凝望着,像是要望进心底里去。慕容雪颜看到他指尖的伤口,一时过意不去,关切道:“疼不疼?”“当初受那么重的伤都不觉得疼,如今这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薛熙剑见她关心自己,欣然一笑。“当初,你可以冒那么大的险救我、帮助我,今日我为你流那么一点血,根本算不了什么。”“皇上,我想……”慕容雪颜犹豫了再犹豫,终于说道,“等我脸上的疤好了之后,我就离开皇宫,去我当初的故居住下。”她就那么急着离开?薛熙剑心生反感,兼之眷恋不舍,只得敷衍道:“等你好了以后再说吧。”再说,又是这一个用于搪塞的用词。四年以前在北齐的时候,她冠了王妃之名,却出入自由,投资青楼、开办酒庄,随时可以换上男装,从马厩牵一匹马出去,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靖王妃这个身份于她而言并未有过太大的束缚。现在,她却被关进了一个更大的笼子!而且是一个她再也不能随意出入的笼子!这一刻,她深深地体会到杜兰若的辛苦,为了能够与自己深爱的人在一处,杜兰若毅然选择进了皇宫这个巨大的笼子,她后来虽被迫与北堂昊分离,被遣散回家,但未尝不是好事呢!关在皇宫里面,连最基本的自由也失去了,若换作是她,只怕每一日都是煎熬。幸好,她这个人还懂得苦中作乐,——呃,也许用“苦”来形容宫廷中的生活并不恰当。在宫外的人看来,宫里的主子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寻常百姓穷尽一生也不可保企及的,难怪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宫里来。慕容雪颜觉得,这皇宫就像是一座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雪颜,如果朕要你永远留在朕的身边,你可愿意?”薛熙剑柔声问道。他用“朕”,而不是“我”,也便是说,他搬出了皇帝的特权。慕容雪颜却是想没想,一口回绝:“皇上,我不愿意。”“为什么?”薛熙剑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我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皇宫,对于我来说,拘束太大。何况,皇上应该记得,我曾是北齐靖王的王妃。”慕容雪颜婉静地解释道。“朕不管你曾是谁的王妃,朕只要你在朕的身边!”薛熙剑反驳道,“何况,你是靖王妃的时候,生活得也未必有多自由吧?”“皇上这就错了。我当时与南宫逸是互不干涉,他过他的,我过我的。我随时可以换上男装,骑马出行,我投资了一个青楼,每年年底获取红利,又收购了一个濒临倒闭的酒庄,重新妥善经营,所以,我几乎日日外出。”慕容雪颜将事实全盘说出。希望这样一告诉他,他会打消了将她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的念头……情,有一股傻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