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戏码以那富家少年带着一帮小厮狼狈而逃的结局结束,众皆快意。蓝衫女子扶了那老者走了一段,见其安全了,方放下心来,不经意间一回头,忽地整个人顿住——是他!他,不是应该在皇宫里面吗?为何会在此?再一看他身后的两人,不——是三人。三十开外相貌粗豪的是大内禁军统领萧鼎,二十来岁瘦削单薄的是与她自幼相随的灵犀,而灵犀的臂弯里,一个小小女孩睡颜清甜。这女孩,无端地让她觉得熟悉和心疼……没错,这个蓝衫女子,便是当初因获罪被逼离开皇宫,与尚在襁褓的女儿分离的杜兰若。回到将军府之后,她也曾万念俱灰,直到有一日,重新以自己的武艺救助了几个险些遭豪强凌辱的姑娘之后,她才突然发现了活着的动力。她更加勤练武功,使自己的武功比过去更胜一筹,她要用自己的武功,去行走江湖,去行侠仗义,帮助那些需要她帮助的人。几个月之后,她化名蓝女侠,出现在江湖之中。恶霸欺负良善,她管;男子辜负或欺骗妻子,她管;富家子弟为富不仁,她也管……她身着蓝色裙装,为了行走方便,用同色系的方巾将脸蒙上。于是,那个穿蓝衣服蒙蓝面纱姓蓝的侠女在江湖人的传说中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再怎么神秘,她还是她自己,是一个放不下女儿的母亲。北堂昊,是知道她的痛苦与牵挂了么?因而,他才会命人写下手札每三个月就送到将军府一次。她从手札上看到女儿的点滴小事,仿佛亲眼见证了女儿一步一个脚步的成长,因此,她对北堂昊的怨恨与思念之外又加了几许感激。她很少在将军府居住,只在固定的能收到手札的日子附近回去一趟。而她的父亲,自来就不曾对她过于严加束缚,也并未过问太多。这种与身居皇宫中完全不同的生活,足足过去了两个年头。灵犀臂弯中那沉沉睡去的小小女孩,会不会,就是她的女儿颂雅?杜兰若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被北堂昊一声问话打断:“姑娘,你是何人?”是何人,不说也罢。她笑,声音平淡:“你不知道也罢。”是她的声音……他再一次肯定以及确定,却又无言以对。又是沉默。就像当初不得不离去一般沉默,相对,却无言。灵犀怀中的小颂雅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脆声道:“父皇,这里是哪儿呀?”这沉寂的小小巷子里,小小女孩突然传来的声音宛若天籁,令所有人一震,尤其是蓝衣蒙面的杜兰若。她唤他父皇,那她是……看起来堪堪两岁的年纪,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相貌,难道,她是……“颂雅,你还记得你那天看到的仙女画像吗?”北堂昊温柔地对女儿一笑。“当然记得。仙女好漂亮呢!”颂雅甜甜一笑,神态模样像极了其生母。杜兰若看着可爱的女儿,心疼得揪成了一团。当初离开的时候,小颂雅还是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小小婴孩,而一别之后,再相见,她已经是一个会说、会笑,惹人怜爱的小小公主了。这是她和他的女儿,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是她最无法割舍的那一个人……这一刻,她站在女儿的面前,却不能告诉女儿,她是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颂雅,你想不想看见仙女长什么样子?”北堂昊继续对女儿说着,“父皇告诉你,眼前这个蓝衣服的仙女,就是父皇画中的仙女!”“真的吗?”小颂雅雀跃起来。“自然是真的。”北堂昊宠溺地对女儿一笑。小颂雅从灵犀怀中挣脱下来,因这僻静的巷子中并无他人,灵犀便放手任她下来了。这小小的人儿,一步一步走到母亲的跟前,笑道:“你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我……”这甜腻温暖的声音,听得杜兰若猛然一震。面纱遮住了她的容貌,她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心事。北堂昊站在原地,不作干涉,且看杜兰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父皇说,你是就是那画中的仙女。可是我只见过画……所以,我想看看你的样子。”颂雅软语央求着。“可是,我的样子很丑呢,并不是你父皇所说的仙女。”杜兰若咬了咬牙,拒绝了女儿的要求。既然已经分离,那么就离得彻底一些吧,如此,方能两两相忘。小颂雅眸中掩不住失望之色,北堂昊见状,俯下身来,对女儿耳语一番。“仙女,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我……”杜兰若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拒绝眼前的这个小小人儿。她蹲下身子,张开手臂,小颂雅便就势扑入她的怀中。这馨香温软的小小身体,混合着她所熟悉与陌生的气息,紧贴着她,令她感动得几乎落泪。隔了那么久远的时光,竟还有机会将自己的女儿抱在怀里,实在让杜兰若觉得太意外,太幸福了,突如其来的喜悦涨满了心房,使她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留意其他……便就在此时,小颂雅伸手揭去了她用以蒙面的面纱。面纱滑落,她的容貌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阿奴……”北堂昊虽早有预料,仍不免惊呼。“皇后……”完全不知情的灵犀与萧鼎震惊不已。“你们认错人了,我姓蓝,单名一个思字。”她淡淡地否认道。“父皇,真的是画像上那个仙女哦,可是,好像还要漂亮呢!”唯有小颂雅,是唯一一个笑得出来的人。“好好照顾你的女儿,她很可爱。”杜兰若将颂雅递回到北堂昊怀中,他刚伸手接稳,她便立刻退后一大步,施展开轻功飘然远去。“父皇,这个仙女她会飞!会飞!”小小的颂雅看起来是那么的快乐。会飞……她不止一次,从他的生命中飞走,这一次,她又会去飞哪里呢?也许,一生的时光便是如此错过,再不能相逢了。北堂昊一阵难过,神色黯然。“仙女飞走了,父皇是不是舍不得?”“是……”面对着女儿天真纯洁的脸庞,北堂昊竟是说不上话来。“其实……”小颂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支支吾吾道,“颂雅也有一点难过呢……”这是血缘带来的天性吗?她能感觉得出来,那抱着她的人,是她的生身母亲么?无论他们有多不舍,终究要回到他们自己该在的地方。北堂昊回到皇宫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他凭栏而立,一遍遍想着下午这奇妙的际遇。他没有想过,能够再遇见她,也没有想过,她会换了一个身份,一个名字……蓝,是兰;思,是思念,还是死……他确定是她,他们,却不能相认。原来——尘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明知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她,在狠下心来离开他,离开他们的女儿时,可曾有过半分心痛?她如何能够不心痛?再心痛,又如何?他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2“主子,皇上回宫了。”燕贵妃猛然回过神来,一脸雷霆震怒的脸转而变得媚眼如丝,仿佛能将任何无坚不摧的心缠绕住。“在哪儿?”她的声音娇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合欢殿的阁楼上。”小川子躬身答道。“又是那儿!”燕贵妃脸色一变。“主子,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是留住皇上的心的时候。”红绡忙在一旁提醒道。留住皇上的心?她整整努力了两年!身与心都濒临崩溃边缘了。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遇上的男人,心里都有了别的女子?慕容雪颜也好,杜兰若也罢,她哪里,不及她们?心中一根刺梗在那儿,燕贵妃挪不开脚步。“主子,不去合欢殿吗?”小川子与红绡互望一眼,各自流露出惊讶。“不去。”燕贵妃的声音冷得像一块冰。“主子……”小川子待要再劝,忽一瞥见燕贵妃眼中的怨毒,登时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燕贵妃没有去合欢殿寻北堂昊,北堂昊却来到了湮云宫。“参见皇上!”她的语气比往日冷淡许多,若非北堂昊存了心事,只怕定能听得出来。北堂昊看也不看她,直统统地问小川子:“小川子,你可有一个同胞兄弟,现下住在京城?”小川子偷眼看北堂昊,摸不清他的目的,只得如实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确实有一个兄弟住在京城。”“朕今日调查过了,你的兄弟仗着你的威势,在京城向来无恶不作。朕倒是想问问贵妃,此事与你可有干系?”北堂昊的脸沉下来。“是奴才教弟无方,与娘娘没有关系!”小川子拼命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是吗?”北堂昊嘴角噙起冷笑,“不过,朕还是要提醒贵妃一句,将下人管得严一些!别兴风作浪过了头!”燕贵妃听了半日,眼见这北堂昊又是找自己兴师问罪而来,竟也气得脾气上来,不顾一切地回答道:“皇上何必拉扯上臣妾?小川子都说了与臣妾没有干系!皇上是认为臣妾只会一味纵容奴才们吗?”“事情究竟如何,你心知肚明。方有德,摆驾,去长信宫。”北堂昊毫不留恋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