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风镜明所说的四十九天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每一天,都是一个等待的印记,每一刻,都让慕容雪颜觉得似是煎熬。本来,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内,她对自己额上的那条疤,已经完全不抱有任何治愈的希望了,可薛熙剑,却硬是坚持要治好她的疤痕。于是,离预定的治疗日期愈近,她便愈觉得不安。按照风镜明的说法,在血玲珑受够龙血滋养,能够用于救治之后,他会将四分之一株血玲珑捣碎,敷于她的伤处,剩下的,用慢火煎好,由她服下。一想到薛熙剑用自身的血养了这株血玲珑这么多日,她的心里就有难以形容的恐慌。她越来越看不懂薛熙剑了。不明白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他为她做的一切,又是基于什么样的目的。当他们两个人同样一无所有的时候,她要的,只是充实地度过光阴,而他要的,是重新登上高处,奔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凭借自己的力量为身边那些死去的人报仇雪恨。现在,属于他的位子也夺回来了,仇也报完了,他还要什么?他今年二十岁,按照古人的说法是弱冠之年,作为皇帝,他应该广纳妃嫔,充实后宫。他的情况与北堂昊不同,北堂昊身后有一个母后替他打理一切、主持一切,他的后宫中,除了宫女,便只有她这个没名没份的女子。因而,他没有来自母亲的压力,逼着他尽快纳妃,他大概因此,也乐得拖延,让后宫虚空着。那一日,借着与他说起过去的机会,她顺势阐述了自己的“一夫一妻制”,这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观念,以薛熙剑这样的出身,应该不能理解吧?他若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后宫中的女子会被她尽数撵走,他就该明白自己不该对她抱有任何奢望。在二十一世纪,一个女子离婚之后再嫁,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但在贞节观念严酷的古代,这应该不能被容忍吧?毕竟这不是奢靡成风的汉朝,也不是开放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唐朝。“雪颜。”薛熙剑的出现越来越神秘了,他开始喜欢支开所有的宫女内侍,只为能有更多的机会与她独处。“参见皇上。”即便只有他们二人,她依然不乏礼数。“我们之间,何须如此见外?”他笑,掩去淡淡失落。停顿之后,他又问道:“雪颜,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皇上是有德明君。”慕容雪颜简短地概括。“与南宫逸相比呢?”他进一步逼问。“那不一样。”慕容雪颜笑,这一段日子,除了薛熙剑每日午后来找她说一会话之外,其他的时间,她都在静静地独处。画画,唱歌,抄诗词,想做什么做什么。这平静的生活,反而令她超脱淡然了许多。再提到南宫逸时,也能以最平和的心态去评论:“南宫逸的父亲南宫钺原来是大将军。他起初袭了父亲的大将军之位,他的王位,却是他自己因为军功卓著而获得的。”“那又如何?连北齐的先皇帝北堂桓都是乱臣贼子……”薛熙剑深不以为然。“乱臣贼子?”怎么这个版本和她从秀容那里听来的完全不一样。当时秀容是把力助北堂桓登上帝位的她的父亲慕容睿称为功臣、英雄。若是北堂桓是乱臣贼子,那么她父亲是什么?瞥见慕容雪颜目中的迷茫与不快,薛熙剑缓缓地将自己以客观的角度看到的事实告知于她。三十二年前,北齐还不叫做北齐,而是姜国。当年,姜国的恒王因不满当时的姜佑帝登基为帝,策动叛乱,一时两军交锋,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当时的先皇北堂桓,还是姜国的大将军,奉皇命率军出征讨伐恒王,而慕容睿与南宫钺则是北堂桓的左右手。那一场战争,整整打了三年。三年之后,恒王的势力被清巢殆尽,佑帝发诏书命北堂桓班师回朝,北堂桓却在慕容睿与南宫钺的策动下,迅速带着手中的军队回京,将偌大皇城团团围住。大权在握的北堂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了姜国皇族,取而代之,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北齐。而慕容睿与南宫钺也因此水涨船高,分别被册封为丞相与大将军。也因为这个原因,南宫钺与慕容睿同是北齐王朝的开国功臣。如此说来,北齐的前一任皇帝北堂桓的那行为,便是典型的……呃,那个“谋朝篡位”。这个事实略让慕容雪颜有些汗颜。但转而一想,历来为了夺取帝位,又有几个帝王是干净的呢?连后人公认的封建时代最英雄的君主李世民也有着“玄武门之变”的污点,其他的皇帝,莫不如是了。她将自己这一层想法毫不保留地告诉薛熙剑,听得薛熙剑也是连连点头,为她的观点折服。“如何登上的帝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当一个好皇帝。”慕容雪颜又补充了一句。要当个好皇帝……这是对他的激励吧?薛熙剑是决心当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是,他这个皇帝的身边,必须站着她。“我会做到的。”他笑。“雪颜相信皇上做得到。”“还有三天,风镜明就要为你治脸了,你紧张吗?”“是有一点。”慕容雪颜笑,“但想想,就算治不好,应该也不会比之前糟糕吧?之前都丑了那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觉得你丑。”他认真地凝视着她。她有意躲闪,避开话题:“皇上,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用膳了。”“好,你先休息。”薛熙剑并不强留。以后,他还有许多机会可以留在她的身边,他就不信,她能一直将他往外推。2七七四十九天完全度过,是傍晚时分,一大片瑰丽的晚霞映红了一大片天空。风镜明带了血玲珑前往畅雪阁为慕容雪颜治疗。方法,正如他先前讲解过的一致——风镜明将血玲珑一分为四,其中的四分之一捣碎,敷于她的伤处,再将剩下的四分之三交给太医院放进药罐用慢火煎够两个时辰。一直忙碌到深夜,才总算忙完。慕容雪颜额上的药必须要敷上三天三夜,才能拆下来。而纱布拆下来之时,亦便是她恢复绝色容颜之时。这三日,她半步不外出,亦不见薛熙剑,静下心来在寝殿中抄写佛经。拆纱布的前一日,她久久地伫立在镜前,想象着自己额上的情况。假若,她有幸被治愈,恢复昔日的绝色容颜……人人都说容貌只是个皮相,更重要的是心灵美,但真正做到的,没有几人,世人最在意的,还是那副皮囊。慕容雪颜虽自认洒脱,在这点上,却是不能免俗。从前,额上留下伤疤之后,她每日都会在这里弄上一大片斜刘海,以遮挡这里的丑态。而治好了疤之后,她再也用不着遮遮掩掩了……若是南宫逸有机会见到她恢复绝色容颜时的模样,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心情?罢了,莫要再想了。镜中的女子,目若秋水,眉峰微蹙,分明,还牵挂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她竭力要忘记,却终不能忘的——南宫逸。薛熙剑亲自来到畅雪阁,坐在一旁看着风镜明拆去慕容雪颜额际的纱布。纱布一层一层纱下来,缠绕在地上,慢慢慢慢,终于,她的前额露出来。光洁如玉,再不见旧时的那条伤疤。她的脸庞如白瓷般细致,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一张樱唇鲜红欲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若传说中倾城倾国的李夫人复生,亦不过如此吧?这般的绝美,这般的让人心旌摇荡,难以自恃。这一刻,一个念头像暴风骤雨般席卷而来,使薛熙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要留住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他要让她在自己的身边,两人携手并肩,共掌江山。这江山,本来就是她助他打下的,她绝对有资格站在母仪天下的位子上。“怎么样?”慕容雪颜的语气泄露了她的紧张。“姑娘当真是美若天仙。”风镜明赞叹。“好美……”如心与静雨同时惊道,“姑娘,你现在,比从前更美了。”“镜子在这里。”薛熙剑早有准备,从袖袋中取出一面镜子递到她手里。慕容雪颜定定地望着镜中女子的容颜。是,额头上那条原本令她“破相”的疤确实不见了,整个额头光洁细腻,一张精致的脸上再无半点瑕疵。可是,至于像众人反应的那么夸张吗?要知道,她在被燕贵妃割那一匕首之前,就是顶着这么一张脸活着的!可当时,也不见得有多吸引南宫逸呀!想到南宫逸,另外一个想法不可避免地产生——她想,她应该离开了,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皇宫,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开始新的、自己想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