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蘅殿。舞妃白衣素面,长发轻垂,立于铜镜之前,端视着自己的容颜。被贬入此,已是好多年的光阴,久得,连她自己都忘了究竟过去了多少个岁月。这里,远离了宫庭中心,却也远离了那个从一开始就视她为一件物品,一件工具的那个帝王。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仍是明媚鲜妍的好时光,眼角眉梢,却掩不住老态。因为,心已厌倦。这荒凉偏远的芜蘅殿,长年人迹罕至,想来,忙于国事的北堂昊也忘了有她这么个宫妃的存在了吧,后宫中那些惯于兴风作浪的妃子们,一来大约是认定她这样的人没有什么竞争吸引力,二来是多少还忌惮着她的南越公主的身份,因而,也从未曾有人问津此处。“咳咳……”窗屉开得有些大,一阵过堂风吹来,她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她已经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许是哪一夜入睡的时候忘记关好窗,被风吹了一夜,其后便一直咳嗽着,时好时坏,其间召太医诊治过一次,然而因为她是失宠已久的宫妃,太医也只是草草开了方子,并未专心救治,拖了许久之后,这病竟成了顽疾。“娘娘……”珠儿取了一件披风上前,为她披上,心疼地说道,“您这又是何苦?”“扶本宫……咳咳……本宫想……”剧烈的咳嗽让她说不出话来。几年的后宫生活,早消磨了她的棱角,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待人冷傲的南越公主了。“娘娘是想出去走走?”珠儿会意,又为难道,“可是,今日风有些大。”“没事,本宫……本宫许久不曾出去逛逛,想去看看……”“那么,奴婢叫含香一起来扶着娘娘吧。”珠儿一面掖了掖舞妃的披风,一面扬声唤道:“含香,过来一下!”正端了茶进来的含香闻声走近,问道:“珠儿,有什么事吗?”“咱们扶娘娘出去走走。”珠儿比含香略大一两岁,言谈之间便有几分命令的意思。“风很大……”含香与珠儿之前的担忧一致。舞妃淡淡一笑,不无感动。在这寂寂深宫之中,肯真正关心她的,也就剩了这两个自幼在南越相随的婢女。“不妨事,本宫去去就回来。”珠儿与含香一左一右,将舞妃搀扶出了寝殿,再由大殿外出。这是一个有着飒飒秋风的午后,淡而轻薄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久违的暖意,模糊了忧伤……舞妃取出一方锦帕,拭了拭额际的虚汗。她曾经是南越最美、武功最高的公主,入了这北齐深宫之后,身体的状况,却是每况愈下。武功与舞技,都因为太久没有涉及而荒废了。就像这芜蘅殿杂草丛生的后院。隔着厚重的一道宫墙,似能听见墙的那一边有人低语。“你对我是真心的?”是女子含嗔带笑的声音。“那是自然。”这声音尖哑难听,像是宫中内侍的声音,语气中不无得意,“我可是贵妃娘娘跟前的大红人。”那两个人显然也没有想到此时墙的另一边刚好有人在场,言笑未免有些肆无忌惮。贵妃娘娘跟前?那么,此人应该是燕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内侍——那个行事嚣张跋扈的小川子了。舞妃以手指命珠儿与含香噤声,继续听着。事关燕贵妃,舞妃不知存了什么心思,非要听个明白。从入宫那日起,她那那个心机深重的燕墨云就没有好感。在她的观念里,为人处事,不该口中说一套、心里想一套,藏枪按箭地伤人于无形。“可是,我听说皇上前几日处罚了你的弟弟哦?”女子反问着。“那小子行事有些过了,被罚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关几天而已,贵妃会疏通关系,把他放出来的。”小川子得意非凡,越说越兴奋,“贵妃如今扳倒了皇后,这殿里的这位早就没什么戏了,听说病得不轻,其他娘娘,哪一个能与贵妃娘娘相抗?若到时娘娘再生下个皇子……”“这殿里”,显然指的就是久居芜蘅殿的被皇帝与太后遗忘的舞妃。“那你能保证一辈子对我好?”女子撒娇道。“自然,这后宫中的姑娘我见得多了,哪个能与你相比?除了照管小公主的灵犀……”“你几时打过灵犀的主意?”女子不悦地打断。“当初贵妃娘娘先是用计收拾了这里这一位,又用计扳倒了皇后,本来我还以为……”小川子没再说下去,嘻嘻一笑,对那女子奉承道,“如今咱家有了你,还理灵犀那货做什么?”用计?那么说来,先前她获罪被贬芜蘅殿、杜皇后被遣返回府,种种都是燕贵妃的计谋?是她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设计的?杜皇后被遣返回府,之后她身边的采青、太医院的卢太医相缕意外死亡,整个后宫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更兼有死者阴魂不散,滞留后宫的说法不胫而走,闹得后宫中人人惶惶不可终日。这些命案,有没有可能,也是燕贵妃的杰作?舞妃不想再听,回身之际,胸口猛地一呛,不由得大声咳嗽起来。“墙那边有人!”小川子失声尖叫。“那怎么办?”女子也慌了神。“走!”一个“走”字产完之后,墙那边传来重重的奔跑声,尔后声音越传越远。那为了在看中的宫女面前示威的小川子,大概是潜意识里认为这芜蘅殿的主子既病得七死八活的,此时断不可能在墙边,也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未料自己的话会一字不漏地被听走,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2“什么,你说舞妃可能知道本宫的一些秘密?”小川子的禀报令燕贵妃如坐针乩,霍然立起,不安地在地上踱来踱去。“回娘娘的话,奴才亲口听到她的宫女珠儿说,她家娘娘会住进芜蘅殿,全因娘娘而起。”小川子躬下身子答着。“看来,舞妃是知道什么了。”燕贵妃猛地刹住脚步,对红绡说道,“你去芜蘅殿请珠儿,就说本宫找她有事。”“娘娘,若是她不肯来呢?”红绡问道。燕贵妃低眉沉吟,半日方道,“若是她不肯来,你就告诉她,事关她主子生死安危。”红绡领命而去,留下各有所思的燕贵妃与小川子。事实上,燕贵妃与小川子的目的与出发点均是一致的:如何将舞妃的嘴封住,将自己置于安全无虞之地。而平静了很长一段日子的芜蘅殿,因为主仆三人无意中听到了小川子与宫女的对话,知悉了一些事实,这个傍晚,又生出了风波。“娘娘,那贵妃娘娘如此对您,您可一定要找皇上讨回公道,不能姑息了她呀!”珠儿满脸不平道。“是啊娘娘,想想您这几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想想您的身体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差……”含香也是十分不满,“这芜蘅殿连半点人气都没有,跟咱们当初在南越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含香毕竟年轻一些,说话不似珠儿那样肯经过深思熟虑。珠儿望她一眼,暗示她住口,正要再说,殿外忽闪过一条人影。“谁?”珠儿出了殿门追去,却是半个人也不见,又至殿外庭院中寻找,仍没什么发现。许是自己多心了……珠儿思及此处,便欲起身返回。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于黑暗中唤道:“珠儿姑娘!”“是谁?”珠儿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眼生的红衣宫女俏生生地立在院中角落。“我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红绡。”那宫女自我介绍着,“我们娘娘有要事请珠儿姑娘过去一趟。”“我不方便去,”如燕贵妃所料,珠儿一口回绝,“芜蘅殿没什么伺候的人,我们娘娘随时会叫我。”红绡亦照着燕贵妃的吩咐,说道:“倘若,事关舞妃娘娘安危呢?”安危……这个字眼相当**,珠儿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变。她不能拿自家娘娘的安危开玩笑。“珠儿妹妹,我看,你还是跟我去一趟吧,不会有坏处的。”红绡笑道。珠儿望了一眼这颇有善意的笑容,猛想起今日下午她们主仆三人无意中听到的墙根。以小川子一个内侍的能力,竟能撺掇主子行事,足见其用心之毒。也好,去一趟,听听他们有什么可说的。去之前,珠儿未曾想过,这燕贵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她为了自家娘娘的安危涉险,却忽略了自己的安危。芜蘅殿离湮云宫路程极远,一路之上,珠儿默默跟随着红绡,两人均是不言不语。月黑风高,秋日的夜带着沁凉的感觉,珠儿觉得冷气从**的脖子漫延开,直达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