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了决绝的对话,但白扈仍感觉这不能算他和聿登的结局,他心里有万千个不甘心。他对她的情感,充满了心痛、可惜、悲悯、爱恋……但他是一个华夏人,一个华夏军人,他现在最大的责任是保卫华夏不再被东夷吞噬!他们搬出楚楚花楼,伊耆推试探着问他是否回归,白扈没有做声。他找到一家偏僻的旅店,隐匿在那里,整天都没有话,伊耆推看他焦虑,便不言语。居住是静默的。静静吃饭,静静喝水,静静睡眠。夜晚的时候,白扈常常站在僻静的旅店院子,看时明时昧的月亮。乌蓝的天像一口锅子,把整个院子罩起来,他想如果天地只有这么大,那该多好!他在这些天了解了自己的特点,他不是一个登徒浪子,不能随时都潇洒地捕蜂逐蝶,又随手地丢弃。世间鲜花万千,他仿佛只能爱这一朵。有种强烈的情感抓紧着他的心,紧到闷似窒息。如果不是为了捍卫民族,即使父母、族人……一切的一切阻碍着他,他都会选择爱她!他会抛却一切傲慢,走进她的心底,给她幸福的人生!想爱不能。想忘不能。月亮是冰冷的。时间是阴暗的。华夏的天赐节到了。这是最隆重的节日,人们采摘盛开的鲜花,戴在帽边,插在发髻,用花朵装饰屋子,晚上,每家每户都做一年来最丰盛的饭菜,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清晨,城市里本应浮荡起喜庆的气氛,但因为元真城的沦陷,一片悲凉的气息笼罩着全城,只有东夷军队受九黎盘从的命令,学习华夏的习俗,充满节日气派。东夷兵的笑声是野蛮而狂妄的,华夏人感觉这种声音是对自己民族的侮辱,仿佛元真城每一个华夏人眼里都充盈着憎恨。九黎盘从没有感觉到这种混杂的情绪,他把和聿登的大婚举行得异常隆重。婚礼从上午开始,进行豪华游行。游行队伍最前面是一队开路的东夷兵,他们穿着豪华的东夷礼服,威风凛凛。后面是一队华夏奏乐人,穿着华夏礼服。中间是九黎盘从的侍卫队,贴身保护着骑高头大马的九黎盘从和坐在雍容华贵的轿子里的聿登。最后面是一队穿礼服的东夷侍卫。队伍两边是成群的华夏少女,她们一边展示着一张刺着银丝大字“夷夏一家”的红缎子,一边不停地向路两边撒着鲜花。队伍缓缓前行,九黎盘从以温和而骄傲的微笑向围来观看的华夏人群挥手示意,但是他接触的目光仿佛都是冰冷。这总需要一个过程,他微笑着想,笑容展示着他现在温暖而放松的心情。一声高喊蓦然压过了礼乐:“杀死东夷狗九黎盘从,杀死华夏走狗聿登!”这仿佛是一声有组织的号召,一群华夏人已经飞快地从人群里显现,冲过来了。九黎盘从的目光立刻变成了闪电一般明亮,战斗的紧张感瞬间回归到他的身心。音乐戛然而止,代之是兵器惊天动地的碰撞声,他冷静地停马审视着前面的一切,看看聿登的轿子,里面没有传出任何惊慌的迹象。聿登曾经是精卫营的人,她不会因为一点斗争而失态,他的嘴角又浮起微笑,她始终使他的感觉停留在甜蜜里。许多华夏人见到争斗落荒而逃,但使他惊奇的是,几乎一半的华夏看客们都跟着刺杀者冲过来了,他们赤手空拳和东夷的精兵们搏斗,血肉横飞。华夏乐队里的许多人居然在拿着乐器拼尽全力地攻击东夷侍卫。周围又有华夏百姓跑来,男人,女人,老人,他们拿着家具、菜刀、石头、木棒,不停地咒骂着攻击东夷人。一层层的华夏人在游行队伍前面倒下,他们残缺不全的尸体仿佛仍然充满着对东夷的愤恨。鲜血像河水一样汇集,流到九黎盘从的马蹄下,流到已经停下的聿登的轿子下。九黎盘从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轿子。有几个华夏人突破了侍卫,冲到里面来了,九黎盘从开始出刀战斗。混乱里,突然有两个武功高超的蒙面男人冲过侍卫,接近了轿子。轿帘“刷”地被刀削落,表情麻木的聿登显现在众人面前,她的双眼立刻充满了华夏人的尸体,两手不由紧紧揪住了胸口。蒙面人的大眼睛和她对视着,她哽咽道:“白扈,快走!危险!”他的声音比冰山还要冷:“你还在乎我们华夏人的性命吗?”聿登咬着嘴唇,眼睛里含着泪水。白扈向前逼了一步:“跟东夷男人的女人是我们华夏的耻辱,九黎聿登,是我们华夏的耻辱!”他狂嗥道,“我不能让这个名字存在!”一刀劈下,聿登下意识地飞速一躲,刀从肩膀滑刻而过,鲜血喷溅到白扈脸上,白骨登时现出。白扈不由“噗”地喷出一口血来,血流掀过面巾,落到了向后倒去的聿登胸前。九黎盘从疯狂地嗥叫一声:“聿登!”挥刀劈死交战的华夏人,向白扈冲过来,白扈晕眩地摇晃着,眼睛里全是泪水,他感觉手像面条一样柔软,刀沉重地已经握不住了。另一个蒙面人猛地拉起他,纵身跃起,两人很快混迹到华夏人群里。九黎盘从顾不得追赶,下马冲到聿登身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冷,眼睛里渐渐失去色彩。九黎盘从仰天狂喊道:“不!”这时救援的东夷军队赶到。九黎盘从满脸狰狞地喝道:“杀!杀光这些华夏贱货!”九黎盘从焦急地护送聿登的轿子回到将军府。杀戮在持续。黄昏时候,满地全是华夏百姓的尸体。华夏天赐节的元真城,月光是这样的冰冷。白扈恍惚间以潜意识跟随蒙面人奔跑,他们逃离了战争,回到了旅店。蒙面人摘下面巾,他是伊耆推。白扈把刀丢在房间的地上,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就晕倒在地上。周围仿佛是黑暗的水,他感觉自己在找不到出口的河底。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溺水,憋闷使他无法忍受,痛苦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后来渐渐减弱,他只感觉周围很冷很黑,一片恍惚。他的心在缓缓碎裂,仿佛聿登的血肉裂开,展现出白骨。他喃喃说:“杀心爱的人,是要剁碎自己的心!”泪水冰冷地流下来,仿佛是下雨了,湿透了一切。摇晃,使人头晕目眩的摇晃,把他的痛苦摇晃到身体的每个毛孔,清晰的感觉。他想睁开眼睛,但总也睁不开,这样一直挣扎。有鸟鸣声传入耳鼓,像一道雪亮的闪电猛然划开了他的思维黑夜,他的眼睛张开了:眼前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有华夏人的欢声笑语!“这是哪儿?”他问伊耆推。“神农。”他猛地醒悟过来,发现自己一直横卧在马上摇晃,这让他感觉很疲乏,他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伊耆推:“东夷兵开始疯狂地搜查元真城,抓人杀人,我只能自作主张尽快逃离那里。”白扈:“谢谢你救了我。”对民族和爱人的忧虑,绞着白扈的心,他一句话也不再说。时光是冰冷的水流,没人有机会回头。我的心已经一无所有。想留的不能留,想丢又不能丢。这世界,最无法追逐永恒的影子,最无法抗拒命运的铁手。他反复地牵挂着一件事,聿登,她是活还是死呢?他不知道自己盼望什么样的结局,但他想知道确切的结局!在这种她的命运的悬念中,他感觉生不如死。聿登没有死,刀刻过肩骨,对一个曾经的军人来说,不是什么大伤,这远不如千蚁蛊造就的伤害深重。她从昏死中醒来的时候,九黎盘从坐在她的床边,她用没伤的那只手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腕,哀求道:“求求你,不要再杀华夏人了!”九黎盘从微笑:“不会再杀!”他的脑海在回答中掠过刚才的一幕——扩展的刑房里,他揪住一个华夏汉子的头发,咆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进入刑房的华夏人,不分男女,都是**受刑,这里没有文明的神话。这个华夏汉子,chi裸裸地被铁钩子钩紧在墙上,血淋淋的伤口使九黎盘从感觉他像是头即被屠宰的牲畜。但对方的眼神却证明着他远非逆来顺受的牲畜,那里面浮着恶狠狠的高傲,他冷笑道:“东夷狗!以你们米粒大的地盘想侵略整个华夏吗?杀戮我们的军队,掠夺我们的财产,用你那花言巧语就能愚弄华夏人?我们会把你们全部杀光……”九黎盘从没有继续听下去,他愤怒地拿起火盆里的烙铁,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脑浆纷飞。但他的眼睛一直没有闭上,闪耀着复仇的怒焰。九黎盘从狞笑。——聿登虚弱地说:“你能答应我,爱护华夏的百姓像爱护东夷的百姓一样吗?”九黎盘从:“我一定会!”——是个阳光闪耀的好天气!九黎盘从站在高坛上,东夷侍卫林立,一群被抓来的华夏人,被布条堵着嘴,跪绑在木桩子上。九黎盘从的脸上充满恶毒的威慑力,庄严地宣布道:“你们的军队根本战胜不了东夷!而你们这些手无寸铁,胸无计谋的蠢货,居然想驱逐东夷人?白日做梦!”他用手指着台上跪绑在架子上的华夏人,仰天笑道,“抗夷华人有什么下场?那就是绝种!带他们的家人上来!”一群老弱妇孺被捆绑着推上高坛,东夷侍卫刀如闪电,顷刻把他们变成了血肉横飞的尸体,随即,捆在台上的华夏人纷纷被砍下头颅。愤怒在人群之中像海浪一样汹涌。华夏群众再次赤手空拳展开与东夷军队以卵击石般的交战,血流成河,缓缓地在阳光下流淌着,闪着光,渗入草丛,渗入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