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逃跑

湍急的河流再次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红玉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娇小的身子蜷缩在无鸾怀中，好像一只惹人怜惜的小动物。其实倘若不是拉蒟礼下水让我泛起了那么一点点的罪恶感，我是绝对不会让无鸾这样抱着她的。依旧是鲜果，树，明媚的阳光，以及冰凉刺骨湍急不息的河水。同样的一番景致却再也引不起我的赞叹。就一如我的直觉一般，就像这番景致所给人的感觉一般，这里从一开始便不平静。眠夜笑着凑了上来，浅褐色的双眸中闪着不明的光芒，“小狐狸，你当真打算这么做？”“有何不可？”我倒是觉得，越是简单粗暴的方法往往就越有效。一旁一直在抖的蒟礼也凑上来，蹲在我身边小声咬耳朵，“喂，狐狸大人，这样乱来真的没问题吗？我甚至不确定……”“没问题！”我话说得十分坚决，但是心里多少也是有点发虚的，毕竟小说里的只是故事，现实中，不一定……呵……就在我动摇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瞄到了无鸾怀中的红玉，那纤细的身子似是微微颤了一下。心中的底气再次回来了，我十分爽朗地伸出一只毛茸茸的雪白爪子，颇有一只“指哪打哪”的军临城下之感，朗声道：“无鸾，把她给我丢下去！”“狐、狐狸大人，无鸾公子……”蒟礼脸色发白，脚下一阵徘徊，也不知是要找无鸾还是要找我来阻止这件事。但是此时，我的眼中没有他，只有无鸾淡淡看着我的双眸。他怀中蜷缩着红玉，腰背挺直，薄唇微抿，就这么看着我。终于，他脚下一动，转过身去，双臂朝外一伸——“无鸾公子！不可——”蒟礼语罢，无鸾果真停下了动作，只是迟迟没有转身，背影僵直。无鸾的反应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前方传来一个虚弱的嗓音，带着几分不知是因为受了风寒还是尴尬的沙哑。“哥哥，我没事。”接着一只小手从无鸾身前伸了出来，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哥哥，你的怀抱好温暖。”撒娇的味道让我不由抖了抖。这姑娘真是可以，倘若以后她都会保持住这个状态的话，我将有一大簸箕扫出来的鸡皮疙瘩可以留下来当做饺子馅。光是想想，便觉得十分美好。无鸾转过身，将红玉放了下来，“哥哥……”后者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上前一步揪住了无鸾的衣角。我沉默着看着两人就这么拉扯，终于憋不住了，扑上去一口就咬了上去，发誓分外用力毫不含糊。耳边立刻响起一声扯着嗓子的尖叫。“狐狐狐狸大人！！”不仅是红玉的尖叫声，一旁的蒟礼也急呼了起来，红玉一下子便松开了手，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脚踝，眼泪就这么簌簌地落了下来。无鸾似是很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蹲下了身，打量起红玉的伤势，似乎她方才假装昏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哥哥，痛。”白皙的脚踝上印着两拍清晰的牙印，无鸾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似乎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又不是我的错！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皆是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朵小花竟也敢在我“狐狸大人”面前动她的小心思。“蒟礼。”无鸾没再看我，低低唤了蒟礼一声，后者像是才缓过神来，急忙应了一声，疾步走上前来开始翻他的破竹筐。“小狐狸，”眠夜凑到我身边，声音中似是带着笑意，“玩脱了吧。”我觉得，自己早晚也会忍不住就这么扑上去送眠夜两排牙印。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君无涯，也是这样似笑非笑的模样，眸光闪烁着让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是君无涯不一样，虽然欠揍却不会让人觉得想要避开。眠夜却完全不同，分明那厮施起术来和渣一样，却总是让我觉得那双眼睛里透着我看不懂的精明，本能地觉得危险。红玉的伤包扎完毕，却依旧坐在草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颤抖的肩膀仿佛有着滔天的委屈。无鸾却没再看她，转身站起来，幽冷的目光扫了一圈，淡淡道：“上路吧。”我看着他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从我的身边走过，我低低唤了几声他却没有回头，我还想再唤一声，身边一个青色的影子就往前小跑而去，带起的风吹过了我。红玉突然扑了上去，从后面抱住了无鸾，止住了他的脚步。我看着，红玉娇小的身子贴上无鸾，密密地紧贴，纤细的藕臂仿佛使出了全部力气。看着两人的发纠结在一起，看着红玉青色的衣衫磨蹭着无鸾白袍，看着美人芙颊染泪的梨花带雨。这样看上去，这两人，真的好像是一对璧人。这样看上去，我竟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了。“哥哥，”红玉的声音带着颤抖，“哥哥你不要生气，红玉再也不任性了。”“哥哥如果你不喜欢，红玉一定再也不多说话，乖乖的。”“哥哥……别讨厌红玉……”无鸾脚步定住，身体僵在那里。早就说了，就算是再无情的人，也禁不住美丽少女委屈的娇憨，哪怕是无鸾。以前，我总是努力地说服自己，就算自己只是一只狐狸，也可以很努力地呆在无鸾身边，就这样呆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直走下去。那时我可以说服自己，说无鸾需要自己，他会怕寂寞。可是倘若有一天，无鸾的身边多了另一位女子，美丽，温柔，且不管这温柔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她真心痴迷于无鸾，她可以陪着他。到那个时候，我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说服自己留在无鸾的身边？我不知道这时候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我也说了，一只狐狸也没办法露出什么表情。我对于无鸾该是重要的，因为他给了我名字。“红玉，这是无鸾给我的名字。”我一直和自己强调这句话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我不得不说，这句话确实笼罩了我，就好像是某种魔咒，一直一直在脑海中回响，久久不散。“呐，”月娘温柔的光芒之下，将无鸾的眉眼都照得温柔。“我给你个名字吧。”他说。我不知道，他当时给红玉名字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样温柔的月光，那时的他，是怎样的表情。在那个瞬间，无数的思绪好像透明阳光下掠过的惊鸿的影子，纷飞着让我的脑海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狐狸大人！狐狸大人你要去哪里？”“狐狸大人——”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出去，身后是蒟礼的呼喊，可是我听不见。我不想听见。那样的场景太过于刺目，我不愿意看见。至少，以自己现在的心理建设，我不想看见。我承认，自己输给了那朵花。说来也奇怪，自从我们进了妖道以来，一直都是万里无云的晴天，阳光晒得让人犯懒，又无聊。可是如今竟应景地下起了蒙蒙细雨，天空是阴郁的灰色，也不知是不是一种讽刺。我看了看自己周围陌生的景物，雨水掩盖了气味，我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进入了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陌生环境。啊……我抬头看了看阴郁的天空。如此也罢，此刻我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回去面对无鸾。啊，是了，我只是一只无论想露出怎样的表情都只能是眦一下牙的狐狸。我是狐狸，而她是一朵花。我找了一棵树趴在树荫下，静静等着这场雨过去。不过是被刺激了一下，没道理将自己弄得和那朵花一样惨兮兮。想来自己也真是一只很能够自愈的狐狸，光靠这一点也可以和那朵花战斗到底。没错，我可以一直一直坚持下去，可是无鸾呢？如果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坚持，那么便没有意义。也不想这世间多少男女，便是如此白白辜负青春，反而弄得相看两厌。这便是现实。想到这里，我不经抬头，冰凉的雨丝纷纷扬扬地从未知的高空洒下。其实我一直对雨的产生十分好奇，记得曾经也就这个问题请教过君无殇。他也曾十分严肃认真地回答我，这是因为天上粗心的上神泼了洗脸水。其实他此话一出我就想问，为什么不是洗脚水？洗碗水？然而我看了看自己被雨水所淋湿的毛，沉思半响，最后还是放弃了追问的念头。而如今，这场雨，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今日一下子经历的事情太多，我也累得够呛，仔细回想一番，自己最后不仅没吃到果子，也没吃到干粮。关于这一点，十分忧伤。眼皮终于上上下下地开始打架，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正巧起到了催眠的功效。就在我眼睛就要阖上之时，却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白影在朝自己移动。黑色的长发又是那样湿.濡地贴在脸上，勾勒出棱角清冽的轮廓，漆黑的眼，仿佛是任谁也无法参透的幽潭。他的移动速度缓慢，却似是坚定不移地朝我走来。我看着他，白色的身影，背后衬着沉重阴鸷的天空，走在雨里，仿佛是一幅画。直接刻在了我的心里，变成了我很久很久之后回想起来都不由心动的情景。我看着他逐渐走近，直到站定在我的面前。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大，大到几乎要震痛我的耳朵。无鸾……我想开口唤他，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跟我回去。”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沙哑，出乎我的意料，竟是无鸾先开的口。他的发梢还低着水，目光灼亮，让我看得不由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跟我回去。”他又说了一遍。他还需要我吗？他说，“跟我回去。”我怔肿着盯着他，盯了许久，盯到眼睛酸痛氤氲着雾气。无鸾伸出手，将我抱进了怀里，湿透的衣衫不比我湿漉漉的毛好到哪里去，可他怀中的温度却熨烫了我。鼻尖是，无鸾的味道。无鸾的怀抱。无鸾的心跳声。无鸾……我终于没有忍住，“哇——”地一声，猛地将头埋进了无鸾衣袖里，尽情地哭了个天昏地暗。这恐怕是我最丢人的一回，骨气骄傲自尊心，什么都丢了，只想把满心的委屈全部变成眼泪，因此，哭得格外卖力。无鸾似乎也没想到我突然会来这么一茬儿，身体僵硬了一下，很久之后，在我即将因为得不到更多安慰而哭得更加丧心病狂之前，一只大掌拍上了我的头，手劲似乎带着几分犹疑。“拍得温柔点！”头上的掌果然轻了力道。“不对！太轻了！”“啊快给你拍傻了！”犹记得自己以前曾经读过一本十分神奇的书，里面尽是介绍人界的用兵之法，随便翻开一页，上面说到穷寇莫追。那时我草草读了两页，便兴致缺缺放下了书本。而如今联想到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此情此景，我不由感慨这句话中所包含着多么深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