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外有一棵通体碧绿的树,滤出一层浅绿的阳光。我喜欢拖着维桢两人收集那翠色的光芒泡水,清凉又提神。兄长近日似乎总是很忙,我甚少看见他,而维桢也不知为何,从前些日子失约开始,我便再没见到他哪怕一次。我坐在树下,曾经不止月宫前,就是这附近,放眼望去都不见半个人影,可近日里月宫前来来往往的小仙不知为何越来越多,皆是神色古怪地放慢脚步,眼神偷偷往我这儿瞟。他们手中拿着大红的缎子,盯着我,掩着唇笑,“咯咯咯”地,弄得我背后发毛。月宫的日子总是无聊的,我唯一用来消磨时间的方式大概也就是坐在凌虚台上看下界的人。凌虚台是个奇妙的地方,无论是人界又或是魔界妖界,从这里就可以看见下界眺望月亮的生物,是以我每天总是能看到有各种人界妇人对着我祈祷,让我给她们的女儿找个好姻缘。为此我还特地去找过维桢,问他我是不是还有这种能力,他当即便笑趴在了地上,指着我整个人都在抖,说什么倘若我还掌管结缘下界定是早已怨偶遍地民不聊生。是以我时常有着莫名的罪恶感,很想告诉那些单纯而虔诚的妇人,我并不能办到那种事。有时我也会看到一对男女,流着泪痴望着彼此,互诉绵绵情意,然后在我感动万分之时,双双跳进湖中,再没有浮起来。也就是在这日复一日的消遣度日中,那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一袭黑色劲装的男人,雕刻般的五官轮廓深邃而精致,无一不似完美,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得仿佛能轻易将人的神魂尽数吸进去。在这凌虚台呆久了,我见过的俊美的人很多,兄长更是首当其冲。吸引我的并不是他的样貌,而是这个人,着实古怪。我想他一定是个很招人恨的人,如若不然为何我总是见着人或是妖组团去杀他。他倒也不客气,我曾亲眼看着他手起刀落砍人如切菜,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冰冷的眼神不变似是毫无知觉,手下的动作没有犹豫半分。维桢说,这样的人我们一般称呼其为杀人狂。说罢不忘劝我从此少去凌虚台,说是那儿有太多我不该看到的东西。然而我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听劝的人,倒不是为了看杀人狂,只是每次他杀完人之后,总是会抬头,然后深深,深深地凝视月亮。那种深沉浓烈的情绪,就好像是某种求而不得的哀恸。有时是一个时辰,有时是一整个晚上,他似乎特别喜欢月亮。那种炙热灼亮的眼神,仿佛紧紧攫住了我的神魄。兄长给我的感觉总是如沐春风般的温和,维桢是个欢脱的脑残孩子,虽然我也曾从这凌虚台见过不少其他人,但不曾有人如他一般邪肆。邪肆而狂妄,总会看得自己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那眼神,总让我产生一种他并非看月亮而是直接看着我的错觉。于是,我来到凌虚台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一整天都坐在这里,静静等着他望向月亮,甚至偶尔会故意提早月亮升起的时间。兄长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异常,有几次欲言又止,眉间有一个浅浅的结。然而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拢了拢我的发,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似是看着某件无比珍爱的宝物。日子就这么如流水般过去,直到有一天,我等了他一整天,他都没再出现。心中空落落,我就这么坐在凌虚台,整整一夜。接着第二天,第三天,无数天过去,我却再没见到他。我不知道心中这般难安的感觉是为何,只知倘若再不见到他,我便受不了了。头一次,一个想法在我的脑中形成——我要去下界看他!可是我并不知道如何找到他的方法,可是有个人肯定知道。我终于想方设法约出了维桢,可这次见他,却将我吓了一大跳。“你去做了什么亏心事,把自己弄成了这副德行?”眼前人两颊深凹,脸色发青,眼圈下面也是一阵乌青,整个人活像是才从墓地里爬出来。维桢笑了笑,没说话,直接问我约他来所为何事。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几日不见,突然觉得他深沉了许多。既然他不愿意说,我再多问总显得有些腆着脸,是以我直奔主题道:“我想去下界。”他的脸上闪过震惊的神情,嘴巴微张,看着我,一双眼睛几乎脱眶。这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本也没什么,即使无知如我也明白自己的这种想法是多么的惊世骇俗,是以早早便做好了要花一番功夫说服他的准备。谁知维桢震惊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眉间更见沉重。“……你都知道了?”我有些莫名其妙,“……知道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又移开了视线,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声道:“就是天君即将迎娶你的事情。”什么?天君?迎娶我?天君是个什么?他为什么要迎娶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如常一脸淡定地问道:“维桢地仙,请问你现在是在搞笑吗?”他眈了我一眼,没有回答,只是苦笑似地扯了扯唇。我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喂喂喂喂喂喂喂!!!!!别闹啊!!!!“这事儿你听谁说的?”我抓着维桢的肩膀就开始拼命摇,他也不反抗,任我折腾,脸上依旧是一张送葬脸。“整个上界都知道的事情,还需要听谁说吗?”“兄长也答应了?”难怪兄长最近好像忙得回不了月宫,难怪那些小仙们总是用古怪的笑脸看我,那些大红段子……所有的疑惑都在瞬间串联在了一起,却不料竟是件如此惊悚的事情。谁料维桢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长生君大人不答应。”“……诶?”那不就是说我不用——“可是不答应有什么用?”维桢的语气似是带着些嘲弄,听得我有些刺耳。“天君想要赢取的人,整个六界能有谁敢忤逆?”“那兄长他人呢?”维桢的语气顿时让我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我此话一出,他便沉默了,良久,才含混地吐出了一句:“长生君大人,被天君软禁了。”什么……搭在维桢肩上的手在瞬间脱了力,我看着维桢沉重的表情,一个念头瞬间在脑海中闪过。“维桢,帮我去下界。”没错,我要找到那个人。在听到自己婚讯的瞬间,我最先想到的,竟是那个人的眼睛。与其嫁给完全不知道是圆是扁不可理喻的天君,我倒更加宁愿嫁给那个人。我知道,这个想法比之前要去下界的打算更加惊世骇俗,然而有些事情并没有道理可言的。或许这一次便是命运,如若不然,我还不知何时才能察觉自己的心意。惊世骇俗又如何?至少如此,我很期待,甚至是雀跃的。没错,天君又怎么会强娶人妇?况且那个人那么厉害,说不定我可以找他来救兄长。如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想法一旦在心中成形,我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澎湃的激动,一把抓住了维桢的胳膊,拽着他就往凌虚台走。凌虚台可观其余五界之景,我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具体是在哪里,但是我确有看到妖怪出没在他身边。我伸手捏了个诀,显出了曾经看到过的景象,态度坚决地指着那里道:“维桢,带我去这个地方。”谁知我身边的人在瞬间变了脸色。“你……你要去这种地方做什么?”他古怪的神色突然惹出了我的好奇心,“这里……是什么地方?”维桢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继而接着死死盯住了那个地方,眼中的惊骇仿佛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沉默了半响才纠结着挤出了两个字,声音小如蚊呐,几乎让我听不清。“……妖……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