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慕容瑾所说,不过两三日的功夫,金都中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五皇子府的这宗事情。皇子爱逛个烟柳花巷的这不稀奇,但是为了这个被皇子妃赶出府可就是王朝开国以来头一次了。更加让人津津乐道的是皇上对于此事竟然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明眼人心中都明白,皇上这样的态度只怕是因为慕容家仍旧不容小觑,皇上并不想因为儿女小事与慕容家有什么争执。街头议论落在薛斐言耳中,只是让他微微扬了扬嘴角。斜倚在榻上的他目光仍旧落在自己手中的书上,好一会儿悠然的翻了一页。凌燕垂手站在薛斐言身边,目光在薛斐言略低着的脸上停了一停,而后又若无其事的转开了。书房中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不时还会有书页翻动的声音穿插在寂静之中。他始终不曾抬头,但是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凌燕心里琢磨不透薛斐言此时的想法,不过既然已经禀报了事情,而薛斐言到现在都不曾吩咐什么,想来应该是无事了吧?不料凌燕身形才动,就听见榻上的薛斐言悠然开口道:“这便走了?”凌燕顿住,疑惑的看着薛斐言道:“主子还有什么事?”薛斐言笑了一声,缓缓的将目光从书中移出来落在凌燕的身上。她仍旧是如常的装束,一身黑色夜行衣,长发绾在脑后松松的发髻垂在后颈处。那一头乌黑秀发之中原本藏着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毒针,是她为她自己准备的。“将头发散开。”薛斐言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看着凌燕。“嗯?”凌燕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薛斐言,一时间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薛斐言倒也不重复再说,径自走上前去,伸手向凌燕的后脑处将簪子抽下。乌木簪落在薛斐言的手中,凌燕秀发如黑色绸缎一般披在身后。有些惊慌的向后退了两步,凌燕定定的看着薛斐言。“不是对你说过,以后事情交代下去便可,不需要事事亲自去做。”薛斐言把玩着手中的乌木簪子,漫不经心的道。凌燕垂了头,低声道:“属下谨记。”眯了眯眼,薛斐言拿着簪子的手猛然用力,那根簪子如同细弱的桔梗一般断为两截。清脆的折断声让凌燕猛地一颤,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不知属下哪里犯了错,还请主子明示。”凌燕忙屈膝跪下,恭敬的道。薛斐言的眼眸凝了一凝,低头看着单膝跪地的凌燕,好一会儿才静静的道:“既然是如花的年纪,黑色总归不适合。”“属下习以为常了。”凌燕平静的应了一句。的确已经习以为常了,从十岁入府如今八年,她从来都是夜行衣出没。八年时间足够人习惯很多东西,比如衣服的颜色,比如时常守在一个人身边。“过来。”薛斐言敛了眼中所有情绪,淡淡的吩咐道。而后走到书架旁,伸手向一个格子边上取了一个长形锦盒递给凌燕。凌燕双手接过,不明所以的看着薛斐言。五年前他曾亲手送了兵刃给她,至今带在身上。如今这个,会是什么?“毁了你的簪子,权当赔偿了。”薛斐言仍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口吻。走回到方才的榻前,俯身倚在榻上,拿起放在那本书继续看着。凌燕木然打开手中的锦盒,里面是用锦缎铺就的,上面静静的躺着一支紫金簪。头上是掐丝鸾鸟的图案,栩栩如生。“主子,属下那簪子不值什么,这……”凌燕犹豫着想要将这锦盒中的东西放下。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不适合。墨衣夜行,刃出见血,也许某一天便再回不来。身上如何能带着能够被人识出身份的东西?“本是着人带回来送琴语的,既然弄坏了你的东西,便先赔给你吧。”薛斐言闲闲的翻了一页书,却不由得移了眼神去看凌燕。凌燕盯着手中的紫金簪,朱唇渐渐的成了一个嘲讽的弧度,看得薛斐言的心猛然一顿。“既然主子是特意着人带回来的,还是送该送的人吧。”凌燕将簪子放在桌子上,背对着薛斐言将眼中满满的心痛死死掩住。一面说着,凌燕一面随手抽了身上带着的钢针,在头上挽了几下一头长发就已经成了发髻落在颈后。薛斐言的眼神落在那钢针之上,原本那是藏在她秀发中的,没想到令她取下之后她竟一直带在身上。凌燕,若是被擒便真的半分生念都不存吗?薛斐言深深的叹了口气。凌燕转过身时,眼中面上已经全然恢复了平静,径自走到薛斐言面前,低声道:“若是主子没事,属下就告辞了。”“去吧。”薛斐言将书又翻过了一页,干干的道。凌燕走出书房,只不过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门口地方,甚至薛斐言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背影。起身拿起桌子上的紫金簪,薛斐言的眉头紧紧的蹙起。本以为现在才是最好的时候,却不曾想,早就已经迟了。“斐言哥哥。”猛然,邓琴语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薛斐言抬头时,邓琴语已经攀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薛斐言偏了头看她,她却盯着他手中的紫金簪。“这是斐言哥哥给我的吗?”邓琴语眉开眼笑的看着薛斐言。“青州紫金簪可是天下闻名,因为紫金稀少,所以每年即便是上供的也绝不出十支。斐言哥哥,你真是有心了。”说着,邓琴语就伸手要拿起那根簪子。薛斐言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另一只手已经将簪子合了锦盒放在书架边沿。“嗯?”邓琴语伸手拿了个空,愣了一下。薛斐言温和的笑道:“这簪子是一个朋友要送妻子的。”“朋友?什么朋友啊,送妻子的礼物要这么珍贵的东西。”邓琴语一脸的怀疑看着薛斐言。虽然薛斐言不是薛流岚那个风流胚子,但是毕竟是兄弟,谁知道他会不会也是个见异思迁的男人。薛斐言见她脸色骤然一变,心下自然知道她想什么,也不说话,伸手从书桌旁的半人高瓷瓶中取出一轴画来向着邓琴语晃了晃。“珍贵与否只怕要比了才知道。”薛斐言解了画上丝绦,缓缓将画卷展开。上面的人穿着宫装,曲裾长裙彩练垂在手侧,一双明眸似笑非笑的看着画外的人。“这是我?”邓琴语吃惊的看着薛斐言。“当时学堂上都说五皇子画得一手好丹青,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啊。”“此画送你,比方才那紫金簪如何?”薛斐言将画递在邓琴语手中,负手笑看着她。邓琴语微微低了头,脸上渐渐泛起红晕,小声道:“你的东西自然是最珍贵的。”闻言,薛斐言只是颔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瓷瓶中剩下的画卷上。在她心里,亦如此认为吗?“对了,斐言哥哥。”“什么?”薛斐言醒过神来笑答。“爷爷请你去家里坐坐,让我来请你大驾。”邓琴语笑眯眯的看着薛斐言。“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薛斐言故意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总不是为了五哥的事情吧。”“当然不是了。五皇子当时非要娶那个女将军慕容瑾,现在有这样的倒霉事儿也是自找的。皇上都不管呢,要你去操什么心呀。”“倒也是,又不是我娶了一位母老虎,何必去烦心这件事。”薛斐言别有深意的看着邓琴语。邓琴语娇笑着白了薛斐言一眼:“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爷爷还等着呢。”薛斐言随着邓琴语到邓府的时候,邓钦尧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有劳七皇子大驾。”邓钦尧上来要见礼,薛斐言一把扶住。“邓大人为国鞠躬尽瘁,如今身体之恙可好些?”“多谢七皇子关心,老臣已经大好了。人老了就不中用了。”邓钦尧一面说着,一面扶着邓琴语的手慢慢的领着薛斐言到书房坐下。才坐定,邓钦尧对自己孙女道:“琴语,你先出去,爷爷要和七皇子谈些事情。”“又让我出去。”邓琴语满脸的不情愿。“我不出去,我要在这里听着。”“琴语,我与七皇子谈的是国家大事,你一个女子懂什么?”邓钦尧板起脸来看着邓琴语。“慕容瑾不也是个女子吗?她怎么就能封王率兵,还能得到那么多人的佩服。”邓琴语不服气的道。薛斐言笑着摇了摇头道:“琴语,女子成名无非两种,一种是小慕容将军慕容瑾那样如男子一般建功立业。另一种则是德才兼备,堪称一等佳人。你与慕容瑾虽然名声在外不同但是终究也是平分秋色。”“果真吗?”邓琴语看着薛斐言反问道。想起那一日郭仁对慕容瑾的毕恭毕敬她就心里不是滋味,虽然慕容瑾救了她,可是从小到大她还没被人如此抢过风头呢,这口气自然是咽不下去。“果真。”薛斐言点头。“既然德才兼备,我薛家祖训第一条便是女子不得干政。”他要求她用的是薛家的祖训,邓琴语一瞬间脸上绯红,又看了一眼旁侧的邓钦尧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不理你了。”邓琴语悄声丢下这一句,转身跑出了书房。邓钦尧无可奈何的看着薛斐言笑:“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