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斐言被薛流岚这一声呵斥惊得一愣,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剑刃之上,暗道一声不好。此事若是闹起来,她慕容瑾私自入天牢探视薛流岚的罪定下,只怕他自己悖逆兄嫂的罪也逃不脱。王朝向来都是礼仪孝道治国的,要真的论起来,他的罪不见得会比慕容瑾的轻。“小弟无状,请五嫂莫怪。”薛斐言收了手上的剑低声道。“无妨。自家兄弟,就不远送了。”慕容瑾咬着牙站直了身子露出笑意。薛斐言报以一笑,拱手告辞,带着身后的侍卫离开了牢室,门哐当一声紧紧的闭合上,阻断了慕容瑾的视线。小丁子也识相的走到门口继续守着。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慕容瑾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转过头却不料身后的薛流岚正一脸怒气的对着自己。“怎么了?”慕容瑾一怔。薛流岚不回答,眼睛盯着慕容瑾的手臂,她左手的手指缝中已经隐约有了血迹。“为什么不躲开?对你挥了剑到底也是他理亏在先。”明明是心疼,出口竟薄带了几分嗔责。慕容瑾笑道:“若真是闹到皇上那儿去,还是有些真凭实据的好。”说完,又睨了一眼右臂上的伤口。“不过是擦破了些皮,过些日子就好了。”她说的云淡风轻,薛流岚反而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只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隔着栏杆揽过慕容瑾,低声在她耳边道:“眼看着自己的女人受伤,这滋味不好受。”慕容瑾脸上一红,轻笑道:“看着自己夫君受苦,心中亦不是滋味。”“你……真是拿你没有办法。”薛流岚扬唇笑道。“约莫一炷香了,回去吧。”“你打算如何?”慕容瑾抓着薛流岚的手臂凝视着他。薛流岚想了一想道:“郭尚忠那一面还是要探一探。”话至此,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还有什么?”慕容瑾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心下也已经猜到了些。“莫非是关于蝶曼姑娘的?”“嗯。她自江湖起身,我尚在微末之时就一直助我。”“故而也必要以德报德是吗?”“不错,若是此番当真威胁到了她的安危,能否尽力保住她?”薛流岚盯着慕容瑾试探着问道。他很清楚,这样的要求对于慕容瑾来说有些为难,若她不应也是情理之中。慕容瑾沉吟了一下,笑道:“能力之中我定会保蝶曼姑娘平安,你放心。”她竟应了!薛流岚一窒,继而听见她娓娓道来理由。“蝶曼姑娘既然有相助之恩于你,自然也就是有恩于我慕容瑾。她的安危我自当义不容辞。”慕容瑾握了握薛流岚的手认真的回答。“况且蝶曼姑娘手上的是你暗中的势力,自然还是不失去的好。”薛流岚看着慕容瑾明媚的眼眸闪动着奕奕光彩,嘴边也渐渐的扬起温和的笑意。帝王应无情,所幸她值得他动情。薛斐言自天牢中出来,一路径自走着。他走得并不快,然而身后侍卫装束的凌燕却与他相隔很远,仿佛在下一个转角就会永远的消失在黑暗中。她还在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半年光景了,请了大夫也吃了许多的药,可凌燕那一次落水留下的后遗症没有减轻反而更加严重,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她的反应与身手。薛斐言深深的叹了口气,眉头越皱越深。他倒是可以不在乎凌燕武功的退步,但是薛斐言很清楚,凌燕不可能不在乎。“今日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原本我也不能将她如何。”薛斐言平静的说着,自顾自的走,看起来像自言自语。身后的人忽然没了声音,夜里的街道出奇的安静。“怎么不走了?”薛斐言站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与他隔了很远的凌燕。凌燕垂着头站在原地,不说话也没有再向前走。空旷的街道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对站着,夜风袭袭吹起两个人的发丝,凌乱的飘在空中无所依靠,亦不会相互纠缠。“凌燕想求主子应允凌燕一件事情。”好久,凌燕哑着嗓子道。“什么事?”薛斐言垂着的手一紧,向着凌燕的方向走了几步。然而,凌燕几乎同时的连着向后退着,始终与薛斐言保持着二十步上下的距离,不敢抬头看他。“说,什么事?”薛斐言的声音染上一层怒气,眼睛紧紧的盯着凌燕。“请主子放凌燕离开夜刃。”凌燕忍住眼中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冷漠。薛斐言咬了咬牙,冷声道:“你可知道一旦入了夜刃,除非是死,否则终身不可离开。”“属下……知道。”凌燕的心顿时如堕入冰窖一般,冰冷的眼泪沿着面颊滑落下来,迎了夜风越发的没有温度。“既然知道,可还要离开吗?”薛斐言笔直的站着,眼神落在凌燕的身上,紧紧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闻言,凌燕凉凉的笑了一声,抬起头道:“主子保重。”薛斐言眼眸一紧,一道冷光晃过他的眼睛,不待细想,薛斐言整个人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凌燕。手腕相交,钢针的尖端离凌燕颈处只有半寸不到。“你干什么?”薛斐言登时怒气冲天,一把夺下凌燕手上的钢针,扬手一挥,钢针“铎”的一声没在一旁的柱子中。“属下只是不想成为主子的绊脚石。”凌燕低声道。“若不是凌燕成了主子的弱点,今日主子已经将五皇子妃送至皇上面前治罪了。”她果然还是放在了心上。薛斐言心里叹息了一声。“我薛斐言的弱点自然要好好的护着。”薛斐言的手搭在凌燕的肩头,低下眼眸看着她。“如今你还在夜刃,此任务便交付给你。”“什么?”凌燕疑惑的看着薛斐言。薛斐言柔和一笑道:“好好保护我的弱点,不要让她受一丝伤害。若有朝一日功成,定有后赏。”凌燕呆呆看着薛斐言,他的眼眸仿佛天上繁星,闪烁着柔和的光亮。垂下头,凌燕狠下心来摇了摇头:“凌燕去意已决,请主子开恩。”薛斐言的笑僵在脸上,搭在凌燕肩头的手用力握住她消瘦的肩膀上,声音冷得让人毛骨悚然。“若我今日不允,你是不是要死在我面前?”“是。”凌燕倔强的抬起头,逆着薛斐言的目光看回去。“呵,好,很好。”薛斐言收回手负在身后,怒到了尽头反而笑出声音来。“不愧是跟了我薛斐言八年的女人。”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传入凌燕心中引起一阵一阵的疼痛。凌燕连忙别开眼睛,死死的咬住下唇不然自己哭出声音来。“唰”的一声,薛斐言腰间软剑出鞘,抓起凌燕的手将剑塞进她的手中,向后退了几步,抬起剑尖抵在自己的心口上。“主子!”凌燕的手不受控制的抖着,他的双指并拢擎着剑刃,让她不敢猝然放手。“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好,我薛斐言陪你便是。”薛斐言冷然看着凌燕,抬脚便要向前一步。凌燕下意识跟着后退,惊恐的瞪着薛斐言。“这八年之间你已经成为我心上的一部分,既然注定了日后心痛而死,倒不如此时了断来得干净。”薛斐言平静的说着,甚至嘴角处尚带着一丝洒脱的笑意。“不,不。”凌燕慌乱的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模糊薛斐言认真的面庞。“我说过,你不只是属下,也不只是属于夜刃。看来你已经忘了,好,那我提醒你便是。”薛斐言仍旧向前走着,锋利的剑尖已经划破了他的外袍,有一滴血滴落在剑尖之上。“主子,我求你,求你不要再逼我了。”凌燕无力的呜咽着,骤然放手任由那把剑落在地面上。她也跟着跌倒在地上,死死的垂着头。薛斐言眉头一皱,走上前单膝跪地,俯身抱住凌燕,轻柔的抚着她的背道:“是你在逼我。凌燕,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吗?”“主子,凌燕只是希望在暗中助你,可如今这一点卑微的愿望都已经不能达成了。”凌燕的手死死的抓住薛斐言的广袖,无助得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不想沦落到给你添麻烦。”“这不是负担。”薛斐言吻了吻凌燕的额头。“傻丫头,从你入府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你不能够离开我,这是我选择的,所以不是负担。”“可是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作为刺客最要紧的东西。也失去了守在你身边的资格。”“凌燕,成为我薛斐言最锋利的刀意味着什么?”薛斐言拉着凌燕站起身来,轻笑着看着她。凌燕没有回答,等着他下面的话。“意味着生死相守。”薛斐言刻意将后面的四个字说得很重。“习武之人从来都不会放弃自己手上的利刃,不管是否已经折断。”不管利刃如何,从不抛弃。这是薛斐言最初教凌燕习武的时候对她的第一个要求,原来也是他最初的承诺。不远处的一个屋子的顶上,一个人屈膝坐在上面,半含了微笑的看着夜半街道上的这两个人。蓦然轻声一笑:“如今倒有点意思了。”言罢,站起身来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