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慕容瑾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啜泣的声音。心下微微有些叹息,才要直起身来,猛然整个人被薛流岚懒腰抱住。他的头抵在慕容瑾的肩头,死死的环着慕容瑾,不让她有些许的移动。慕容瑾愣了一愣,怔怔的抬起手放在薛流岚的背上。她很清楚的感觉到薛流岚的身子一颤,而后揽着她的手臂更加的用力。“慕容瑾,父皇不是遇刺身亡的。”薛流岚闷声道。“你说什么?”慕容瑾吃了一惊,忙推开薛流岚,直直的等着他。“皇上不是遇刺身亡的?”薛流岚点了点头,伸手拿起身边的东西放在手心中,托给慕容瑾看。慕容瑾狐疑的接过薛流岚递过来的东西,微微偏了身子,接着窗外的月光观察着。那是一块已经完全干了的植物,叶子和梗都完整的保存着。只是有些发黑,在月色之下略有些诡异。“这是冥决?”慕容瑾吃了一惊。她之前在薛流岚的手中见过这种植物,当时薛流岚告诉她,慕容皇后就是中了这种毒而死的。“是冥决。”薛流岚拿过那棵泛着黑色的植物在手中细细的看着,目光阴冷的定在一处,全然不管还在身边的慕容瑾。“你说过,母后就是中了这种毒才仙逝的。”“父皇也是。”薛流岚一把将手中的冥决碾碎在手心中,狠狠的攥着手,一拳砸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沉闷的声音在屋子中回荡着,慕容瑾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双膝跪在薛流岚的身边,伸手将他的拳捧在手心中。薛流岚的手渐渐的松开,已经碎成了粉末的药顺着指间的缝隙散落了一地。“父皇是自己服毒而亡的。”终于过了好一会儿,薛流岚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在这个偏殿中找到了这个。”“可是,皇上为什么要服毒自尽?”慕容锦不解的看着薛流岚。皇上封了薛流岚为太子,也逐步将国家大事交付在薛流岚手上处理。他将慕容皇后的儿子培养成材,委以重任之后莫非是觉得生无可恋吗?薛流岚停顿了一会儿,低低的道:“为了还母后当年受过的苦。所以,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中了冥决的人,死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天看着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耗尽,而完全无能为力。在毒素还没有完全击垮人的身体时,那种绝望就已经先击垮了人的意志。慕容瑾惊愕的顿住想要站起来的身形,不可置信的问:“你的意思是,皇上是为了要受慕容皇后曾经受过的苦?”“是的。”薛流岚站起身来,顺手将慕容瑾从地上扶起来。眼睛看见她因为跪在地上而裙裾褶皱,于是俯下身子将她的裙裾整理平整。“地上凉,也不顾及着自己的身子。”“见你方才那般,也顾不得了。”慕容瑾握住薛流岚有些冰冷的手,放在自己双手掌心之中。薛流岚转过身来,正对着慕容瑾,深深的凝视着她。良久之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将她贴在胸口。“慕容瑾,我没有母后也没有父皇了。”他的语调微微颤动着,一字一句仿佛有质感一般敲打在慕容瑾的心头。纵然父母万般不是,终究血浓于水,当死亡将亲人永远的各在奈河彼岸时,孤独会如一头猛兽一般反扑上来将人吞噬。慕容瑾也将手环在薛流岚的腰间,柔声道:“你还有我,还有骐儿,我们会好好守着你,永远不会离开。”皇上驾崩,举国哀悼,自宫中开始,全国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悲伤的气氛中。金都上下闭市三天,一时间千万里河山银装素裹仿若冬雪提前而至。大殿中停着皇上的灵柩,两旁靠着白色的灵幡,门楣上挂着白色的布条。薛卓然站在殿前台阶的最后一级上,看着满眼雪白,竟一时犹豫,不敢再向前迈一步。薛流岚默默的走出大殿,在薛卓然的面前停住脚步,双眼通红的看着他的四哥。薛卓然也同样木然的凝视着薛流岚。“你……”薛卓然沉默了许久,才从嗓子中挤出一个字来。“不是我。”薛流岚淡声回答。同时逆着薛卓然的目光直看回去。他的目光坦然,薛卓然也松了口气,抬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对着薛流岚拱手道:“臣见过太子。”“四佑。”薛流岚一把握住薛卓然抱在身前的拳头,凝眉看着薛卓然。薛卓然只是抬起眼睛,看着薛流岚微微摇了摇头,而后目光又转向跪在皇上灵前两侧,纷纷将目光投过来的百官。薛流岚心下明了他的意思,只得放开手,由着他单膝跪地拜了下去。“快起来。”薛卓然膝盖才碰到地面就被薛流岚拉着手臂给扯了起来。“先去给父皇上柱香吧。”尽了该尽的礼节,薛流岚和薛卓然一起离开了大殿,在距离大殿不远处的御书房中坐下。“你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金都,身体还吃得消吧?”才落座,薛流岚就关切的问。薛卓然轻轻咳了两声,摇头笑道:“已经习惯了,尚好。”“哦,那就好。”薛流岚故作不见他苍白的脸色,和泛着紫色的双唇,随着他微微一笑。但是薛流岚心里很清楚,薛卓然的病是随着他年纪的增长而越来越重的,总会有一天,他的肺不再能够支撑他所需要的呼吸。薛卓然平息了一会儿气息问道:“父皇素日一直身子都康健,怎么会突然就弃世而去了?”闻言,薛流岚的目光暗了一暗:“郭尚忠声称父皇是遇刺身亡,但其实父皇中了毒。”“中毒?”薛卓然眉眼间顿时冷了起来。“什么毒?”“冥决,曾经置母后于死地的冥决。”薛流岚从袖中拿出一棵枯萎的植物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在昭阳宫的偏殿找到的。那里本来放着父皇画给母后的画像。”薛卓然起身拿起那棵植物细细的看着。他是从小患病的,久病成良医,多少也识得一些药性。“是谁下的毒?”薛卓然放下草药冷声问。“难道郭尚忠?”“是父皇自己。”薛流岚闭了闭眼睛叹气道。“父皇遇刺的情境不过是郭尚忠布置出来的,具体为什么我还不知道。”“父皇为何要服毒自尽,用的还是如此阴毒的毒药。”薛卓然不解的自语了一句,忽然抬起眼睛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薛流岚:“是因为母后?”薛流岚点头:“我们都低估了父皇对母后的爱。”“竟真是如此。”薛卓然摇头叹气。“罢了,父皇如此做,也算是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吧。”一时间,两个人都静默不语,只听着不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号声。“郭尚忠为何要布置父皇被刺杀的情形?”蓦然,薛卓然有些担忧的看向薛流岚。他们几个兄弟都在金都之外,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了薛流岚一个人身上。郭尚忠不比邓钦尧,他不会守着邓钦尧所遵守的那些“士有所不为”的原则,所以,此时薛流岚的处境会更加的凶险。“这我暂时还不知道。”提起这件事情,薛流岚也有些忧心忡忡。“你要小心了,郭尚忠可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薛卓然不无担心的嘱咐道。“尤其在你登基之后。郭尚忠原本选择你,就是因为你不会成为明君,可如今的形势,显然你不会成为他的傀儡。”“无法控制就要想办法除掉。”“或者让你别无选择的成为傀儡。”薛卓然站起身负手立在门口,看着排在大殿外的文武百官。“那些人中,又有多少是真的在悲伤父皇的逝去?”“他们在哭的是自己。”忽然,门外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在哭的是自己未知的将来。”屋中的薛流岚抬起眼来,入眼便是薛墨彦唇角一抹嘲讽的笑意。继而目光一转,落在他身后跟着的女子身上。那女子也是一身白色衣衫,只是长发披在脑后,前面半垂下来的秀发挡住了几乎半张脸。“这是?”薛流岚看向薛墨彦。一向不曾见他身旁跟着侍女的,今日为何破了例?沉吟了一下,薛流岚与薛卓然对视了一眼,了然于心。“栖梧见过太子,四皇子。”女子开口,声音是与她清秀外表不相符的嘶哑。“果然是栖梧公子。”薛流岚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薛墨彦已经在薛卓然旁边捡了个地方坐下:“为了上次邓衍的事情,她特地跟过来要当面谢你。”“举手之劳。”薛流岚颔首。栖梧双手扶在腰间,双膝屈了一屈:“若是没有太子派人送来的消息,只怕栖梧很难在手刃邓衍之后全身而退。”“邓衍的死亦对我有好处,所以我们两不相欠。”栖梧平静的直起身子走到薛墨彦身旁,双手交握在身亲站着。“不坐?”薛卓然清浅的笑了一声。“这等习惯,以后也该改一改了。你看老七家的凌燕,如今就已经不那么别扭了。”“这一次,老七未回来?”薛流岚忽然问道。薛卓然看了薛墨彦一眼,叹了口气道:“父皇生前将他逐出金都,他怎么好在父皇尸骨未寒的时候违背他的旨意?”“可是……”薛流岚犹豫了一下。薛墨彦明白薛流岚是觉得心里对老七有愧,摆了摆手道:“你还是随他去吧,他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他与凌燕浪迹天涯,神仙眷侣也是好事,不必耿耿于怀。”薛卓然拍了拍薛流岚的肩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打叠起精神来对付郭尚忠。”皇上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由身为太子的薛流岚主持发丧,葬入位于金都北面的皇陵中。早晨的风生冷的打在脸上,两排文武都在风中有些瑟瑟。沿着皇宫正门出去一直到金都北门的路,都已经用白绫铺好,两旁民居店铺的门楣和窗棂也都装饰上了白绫。皇上的灵柩就停在正殿之上,仿佛要最后看一眼那个坐了一辈子的龙椅。薛流岚站在灵柩前面,面对着沿着台阶向下站成两排的文武百官。郭尚忠就站在薛流岚的旁侧,双手拢在袖子中,拂尘就搭在臂弯中。“时辰已到……”郭尚忠看了看日影,扬声道。“启禀太子,臣有事要奏。”忽然,两班大臣之中,一个人越众而出,端端正正的跪在薛流岚的面前。站在武官首位的慕容瑾愣了一下,将目光投过去。她认得,那是宗正府的童大人,专门管着皇家的诸多事情。“童大人,今日为皇上发丧,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日?”慕容瑾心中有些担心,也越众而出凝视着跪在地上的童大人。“启禀太子妃,我朝祖制,后宫不得干政。”童大人也不示弱,凛然正义的回视着慕容瑾。慕容瑾一滞,旋即冷笑了一声道:“童大人此话差矣,我慕容瑾是王朝的将军,亦是先皇亲封的玉陵王,自然可以参与朝廷大事。除非,童大人想要抹杀先皇的旨意?”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童大人猛然变了脸色,一时间垂头跪着,不说话,却也不让开路。薛流岚的眼睛眯了眯,开口道:“慕容将军,你且退下。”“是。”慕容瑾转了脚步回到武官的列队中。“童大人有什么事请讲吧。”薛流岚气定神闲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