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薛流岚真是为了慕容瑾的事大动肝火了。”郭聆雨坐在郭尚忠的对面,安静的看着自己的义父。郭尚忠悠然的将桌子上的茶壶端起来,缓缓的为自己斟了一壶茶,又慢慢放下。抬眼,对上郭聆雨注视的目光。“你说,薛流岚并没有当场将蝶曼杀了?”郭聆雨疑惑的看着郭尚忠,并不明白郭尚忠为何会有此一问。“当时从屋子里出来的时,蝶曼被侍卫带走,薛流岚浑身是血的站在门口,被小丁子扶着。听说,蝶曼的罪名是意图弑君。”“意图弑君?”郭尚忠的眼睛眯了起来,一字一字的重复着郭聆雨方才的话。“按照薛流岚的作风,似乎并不应该是这样的罪名。”“嗯?”郭聆雨扬眉看着郭尚忠。“外人不知道,难道义父还不知道吗?薛流岚从来都是将慕容瑾看得极为重要。此番必然是看出了蝶曼借了义父的手除掉慕容瑾,所以才迁怒给蝶曼的。”“话倒是这么说。”“所以这意图弑君的罪名也不过就是一个幌子嘛。”郭聆雨歪头看着郭尚忠。“义父呀,您老人家真是越来越多疑了。”“是吗?”郭尚忠看了郭聆雨一眼,脸上露出笑意。“义父这后宫之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若是不留个心眼,只怕已经活不到现在了。”郭聆雨闻言默然。郭尚忠这话绝对不是倚老卖老。莫说他是大半辈子都在皇宫之中,便是郭聆雨这等才入宫不过两年的人,现在看事情的角度就远不似从前那般。“其实蝶曼的下场也未必就不是好的。薛流岚早已经不将她放在心上,这一死反而是一个解脱。”郭聆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郭尚忠。闻言,郭尚忠愣了一下,猛然手狠狠的点了一下桌子,站起身道:“正是这句话,杂家总觉得这事情有蹊跷,原来是出在这里。”“义父说什么事情?”郭聆雨被郭尚忠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怔,连忙跟着站起身来,一双大眼睛盯着郭尚忠。“你说慕容瑾在薛流岚的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郭尚忠淡笑了一声问道。郭聆雨想了一想道:“虽然女儿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也是事实。在薛流岚的心里,慕容瑾就是他的命。那些日子,薛流岚虽然在女儿的宫中,可是女儿知道,即便是他表面上冷落着慕容瑾,可心一直都在昭阳宫,片刻都不曾离开过。”“对,慕容瑾对于薛流岚来说,丝毫不轻于他的性命。以他的性格,若是有人动了自己的命,又当如何?”郭聆雨看了郭尚忠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个男人,女儿从来都不了解。更看不穿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难怪你这么觉得。”郭尚忠意料之中的笑了笑。转身对旁边候着的侍女道:“去把卫儿叫来。”不一会儿功夫,一个黑衣冷面的少年被叫到了郭尚忠的面前,单膝跪地叫了一声:“见过父亲。”郭聆雨看了郭尚忠一言并没有说话。她的心里有很多的疑问,但她也很清楚,很多事情她不需要知道,也不应该知道。“卫儿,你来府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为父现在要派你去办一件事情。”郭尚忠慈爱的将跪在地上的少年拉起来。“父亲请讲。”郭卫垂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郭尚忠的手。郭尚忠有些讪讪的收回手背在身后,向旁边走了几步,看着面前园子中的景物。“我要知道蝶曼的去向。”郭卫抬起头来看了郭尚忠一眼,垂头冷声问道:“蝶妃今日已经被处斩,尸体刚刚才从断头台上拉下来。”“我说的是蝶曼的去向。”郭尚忠并没有回头,然而语气略有几分加重,一字一顿的说道。郭卫沉默了一下,拱手道:“是。”言罢转身离开,更没有半分停留。郭聆雨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云里雾里摸不到头脑,只得不解的等着郭尚忠的解释。但郭尚忠并不忙着给郭聆雨解释方才的事情,颇为得意的拿起桌上的杯子,细细的品了一口茶。“蝶曼并没有死。”郭尚忠悠然的看着郭聆雨。“那今日断头台上的那个人又是谁?”郭聆雨吃惊的看着郭尚忠。郭尚忠摇了摇头:“若是卫儿查实蝶曼果然没有死,那么就可以证明一件事情。”“什么事?”郭聆雨越来越不明白郭尚忠的话。郭尚忠淡淡一笑不语。若果然是这样,也许对于他来说,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阵阵春雷在墓地的上空响起来。守着皇陵的人从屋子里将头探出来瞄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这么大的雷,眼看着就是一场倾盆大雨啊。啧啧,这皇后娘娘才葬在这里没多久,竟然就下了这么大的雨,看来是天都可怜皇后娘娘啊。生前何等风光的一个将军,死后呢,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只是一具棺材被抬过来,草草的在之前夭折的小皇子的边上起了一个坟墓。忽然,雷光一晃,守陵人看见皇后娘娘的坟墓前竟然站着一个人。黑色的衣衫,一动不动的立在墓碑前面。心头掠过一阵恶寒,守陵人连忙将窗子关上,门锁住,无论如何不敢再向外面看。谁知道那个人影是人的还是鬼的?这皇陵之中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多了,不干净也是正常的。白皙而略有粗糙的手轻轻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墓碑上。那墓碑上只有“慕容瑾之墓”几个字,没有谥号,也没有立者何人。旁侧不远处是小皇子薛骐的墓碑,精致的碑文是薛流岚亲手刻写上去的,一字一句都是血泪。“为什么还要来看呢?”一袭黑色衣衫的人背后,慕容岩带着斗笠转了脚步走近她。在电闪的光中,那人影慢慢回过头来,伸手将斗笠上垂着的黑纱掀开,赫然是已经死去的慕容瑾的面孔。“想不到他还会给我立碑。”慕容瑾笑得有些落寞,面色苍白的看着自己父亲。就在她的怀中,贴身放着薛流岚写给她的休书,已经被看得皱了,可慕容瑾仍旧好好的收着。即便是一纸休弃言语,到底是他亲手的字。“你现在已经和薛流岚完全没有关系了。”慕容岩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了慕容家,作为一个女子的慕容瑾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东西,青春韶华几乎都殉葬给了慕容家。最后,甚至搭上了自己的婚姻。“我知道,爹。”慕容瑾迫使自己的脸上露出笑意。“从服下相决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从此慕容瑾自由了。”那一日重伤的慕容瑾将相决服下之后造成了死亡的假象。而凝儿的出宫正是之前她们商定好的,去找慕容岩,让他将慕容瑾从宫中带出来,再由雪山之上的那位女神医为慕容瑾解毒。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也确实将所有的人都瞒过了,唯一的意外就只是薛流岚那一纸休书。但也无伤大雅,毕竟慕容瑾已经决定了要远远的离开这一切,从今以后按照自己所想的方式过日子。宫中御书房,薛流岚坐在窗子旁,耳中是外面轰隆隆的雷声。他的怀中还放着他与慕容瑾的发结,贴着胸膛,只是隐隐能够感觉出它还在原处。在薛流岚的身后,萧苏忆安静的坐在桌子旁,侧脸对着桌子上的烛火,平静的脸色,微微扬起的嘴角都让人觉得到一种莫名的安心。“郭尚忠派人查了蝶曼的去向。”萧苏忆指尖点在桌子上,淡淡开口道。“他竟然有所怀疑了。”薛流岚没有回头,将手伸出了窗子外面,掌心向上想要接住从天而降的第一滴雨。萧苏忆沉吟了一下,淡笑道:“你该杀了蝶曼。”“哦?”薛流岚的手顿住,想了一想转过身来走到萧苏忆对面坐下。“如果慕容瑾的死是真的,此时蝶曼便也是个死人了。”萧苏忆朗声笑出来。“不愧是萧苏忆,让你看出来了。”薛流岚颔首,脸上的悲伤与苦涩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消减。收了笑意,萧苏忆道:“蝶曼与你情谊一场,最后落得如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对她来说,未必会比死好到哪儿去。”“是啊,天涯海角永不相见,未必会比死好。”薛流岚长呼了一口气,自嘲的笑了一声。萧苏忆微微倾了倾头,欲言又止。他听徐婉儿说起,慕容瑾的遗愿便是让薛流岚放手,让她从此可以纵马天涯,抛开从前所有的一切。对于薛流岚而言,那日一别便就真的是永别了。“你就这样放手了?”萧苏忆有些不可相信的问道。毕竟作为薛流岚的好兄弟,萧苏忆知道慕容瑾对于薛流岚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放手如何?”薛流岚看了萧苏忆一眼。“她不惜以假死来逃离皇宫,逃离我的身边,我又何必将她强留在这里呢?”说着,薛流岚的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慕容瑾”三个字出口时,忽然好想那发结狠狠刺入了胸口一样,并没有出血,却是入骨的疼。他本也以为她是死了的,可是当慕容岩将慕容瑾放在**时,薛流岚竟感觉到了慕容瑾眼角微微的湿润。并不明显,但足够薛流岚猜到什么。慕容瑾从来都不知道,因为薛流岚的大哥死在相决之上,故而薛流岚对相决的药性气息都非常的了解。“萧苏忆,我让你带来的东西呢?”忽然,薛流岚冲着萧苏忆伸出手来问道。萧苏忆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摊开手。“你当真决定了?”薛流岚苦笑一声,拿过那瓷瓶:“我怕我有一天会忍不住去找她。可如果那样,我就毁了对她的承诺。”萧苏忆沉吟了一下道:“旦夕无解,薛流岚,若你真的服下,从前与慕容瑾的种种便再也无法找回了。”薛流岚看着手中的药瓶,眼前最后一次浮现出慕容瑾温和的笑意来。别了,我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对不起,我必须要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