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晋陵城,单小五依旧用鱼竿挂着萝卜,甩在前头哄着小毛驴黑子一路往南走。七月初早上,晨露还未完全消去,初升的太阳就好像咸蛋黄一样半悬着,微风迎面吹来,轻撩着衣角跟发梢,单小五耷拉着脑袋,趴在驴身上一晃一晃的,一人一驴皆是一副懒洋洋有气无力的模样。挠着小毛驴的脖子,想到远在千里外的家人正在等候着自己,单小五便不自觉的咧着嘴傻笑出声。还没穿越之前,她是家里的老大,每当受了欺负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委屈的时候,总是特别希望能有个哥哥或者姐姐来帮自己出气,而今天公疼憨人,一朝穿越,让她梦想成真多了两个哥哥来疼——虽然后来才发现,那两个让她一开始做梦都会笑醒的便宜哥哥全特么是喜欢身体力行压榨自家妹纸的极品物种,两个小恶魔明面上装乖暗地里使坏的各种欺负她这个还未长大成人的妹妹,让她活生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为人小妹的辛酸苦楚。大哥单金霖,单府如今大部分生意的主事者,有着奸商的头脑和完全不符合身份的柔弱书生外表,别看他总是一脸笑的看似温和无害,其实私底下就是个腹黑爆炸又超爱唠叨的话痨,绝对会让人抓狂的超现代龟毛处女星人一枚。从第一次见到襁褓中的单小五开始,单金霖就信誓旦旦的掐着她的脸向所有人保证以后绝对会好好的疼爱她这个妹妹——于是在他十次有九次将还是小婴儿的她摔到地上再扑上去咕噜咕噜用自己的身体碾压一通之后,单小五总算是哭着相信了,这个大哥,真的是,很‘疼’很‘疼’她啊。而二哥单宝乾,那厮简直就是钱精转世,脖子上永远挂着个金算盘不说,还随时随地都能跟任何人算出来一大笔账,兴趣是赚钱,爱好是讹钱,最大的理想是能数钱数到手抽筋。目前单府的账房财务都归他管,连单家老爹跟老娘要拿钱都得先经过二儿子同意,更别说她这个打小就没啥话语权的小妹了,从小爹娘给她的零用钱就没一次不是被二哥用各种理由给骗走的,导致她后来一旦有了银子就担惊受怕的恨不得先挖个洞藏起来——不过好在被压榨的多了,她倒也学会了个不外传的绝活,那就是偷……额咳咳咳,借用其他人的银子,当然,借用的最多的还是她家二哥的——反正以二哥的能耐,这些银子出去转个几圈,最后还是会乖乖回到单家银库里的。不过,除去小时候的恶形恶状,长大后的单金霖跟单宝乾倒是越发懂事,也知道该护着她这个妹妹了——虽然钱照讹人照捏,但有时候也会有保护过了头的那么一两次,就像现在——只不过在荆州城多呆了两天就收到连续三封八百里加急飞鸽传书,要不是她在最后的一封回信里信誓旦旦的保证后天就能让念女成灾的爹娘看到自己的脸一解相思之苦,估计这会儿她家大哥就急火火的该赶到荆州来逮人了。背井离乡穿越而来一直是她心中难以磨灭的记忆,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会想到现代的亲人而伤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所重生的这个家里,不仅可以让她生活无忧,一双父母外带两个哥哥更是疼她疼到心坎里去,简直恨不能将全天下所有好玩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这样的好,好到她几乎要忘掉被迫穿越的怨愤——也许这多少算是老天爷的另一种变相弥补吧。单府虽比不得京城里那些富商来的家底殷实,但在炎州一带也是出了名的大富之家,注定了她从一出生便是让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疼的千金小姐。刚穿越……确切的说是她刚出生那会儿,全炎州城的人都看见单府房顶金光闪烁,隐约还能看出那金光显现出一个大元宝的模样,人人都说她这个单家大小姐命格好福气高——而事实也真证明了她的确是个超级旺家的小孩。自打她出生后,单家便开始在生意场上各种春风得意一帆风顺,不仅经营范围变的广泛,生意更是越做越大,老来得女的单府男主人单裘柴在宝贝女儿自带外挂强烈运势的助长下,一下子便从默默无闻的米铺小老板嗖的一下,摇身一变成了囊括漕运、丝绸、纺织以及酒楼经营等多种行业发展的炎州第二富商。其发家历史不可不畏之传奇,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而单小五本人也因着招财童女的称谓走红整个炎州城,还没及笄便有不少人打着请财神的念头上她家提亲,着实让一家人哭笑不得。偏生单小五生性活泼从来不是肯安分的主,学不来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是翻~墙爬狗洞穿男装逛赌场上妓院打架闯祸的功夫一把罩,甚至还集结了城里所有小乞丐成立了个专门锄强扶弱的独立帮派——只不过后来迫于单家夫人也就是她娘亲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威胁,不得不提前解散了。每每想起这件事单小五都各种长吁短叹惋惜非常,要是当初立场能坚定一点扛住娘亲的眼泪,说不定现在她早当上威风八面的丐帮帮主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哎,都是命啊……”摇头晃脑的迸出这么一句,心头万般感慨飘过的某女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啧,太阳真毒辣,还是赶紧找个凉快的地方蹲着先。身上已经被太阳烤出一身薄汗,单小五伸手拍了下小黑驴的脑袋,催促着它快点走。天快黑的时候,一人一驴便晃荡到了一片小树林里。照例是将小黑驴绑到旁边的树枝上,留了足够的空间让它自由活动,然后再掏出火折子,捡了些木柴堆着,升了堆篝火照明。懒得去打野味,单小五从驴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两张烙饼,撕了些肉干夹着,就着买来的茶水吃了。吃完晚饭,又倒出水囊里的水简单的净了下手,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从枝桠间隐约还能看到天空中闪烁的星子。顺手又向火堆里投了些干柴,耳边听着柴火燃烧发出的哔啪声,单小五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起身从小黑驴背上卸下自制的睡袋,摊开铺好,准备趁早休息了,明天才能赶早回家。刚钻进睡袋躺下,来回翻了两翻,还没睡安稳,便听到一声极轻的树枝断裂声,单小五眉心一皱,危机意识立刻冒头,下意识的扫开当枕头的背包,将耳朵贴在地面上,果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略带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来不及多想,单小五迅速的爬了起来,胡乱将睡袋塞成一堆,一扬手将水囊里的水洒到火堆上,然后迅速找了棵树爬了上去。刚将自己缩在树枝后头,下面便刷拉拉的冒出来好几个人影,个个都手持兵器,满脸蛮横,显然来意不善。借着月光勉强将几人的脸都看了一遍,单小五确定里面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这深更半夜的,又是荒山野岭,这帮人到底要干什么?“人呢?确定是在这里?”“没错,六子亲眼看到他进的这树林,肯定错不了。”下面的人翻找了一通,没有找到单小五,倒是有人把惊的一直往后退的小黑驴硬牵了过来。“都找过了,没有人,倒是不远处绑着这家伙。”说话的人见小黑驴还在挣扎,一抬脚便照着它前腿狠狠踹了一脚。听到黑子的惨烈嘶鸣,单小五心肝疼的一颤颤的,简直恨不能当场用狼牙棒把那人给扫到佛祖跟前去忏悔。“奇怪了,刚才明明还看到有火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了?”其中一个脸上长了颗大黑痣的中年男子用刀尖拨了拨还在冒烟的碳堆,转头向后边的人说道。“再往前追,这火刚灭不久,那小子肯定跑不远。”“慢着,不用追了!”突然有人扬声插入,单小五心里一颤,瞬间便炸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这声音……有点耳熟。“馆主。”树下那几人闻言,纷纷倒提了刀,低头朝正缓缓走过来的白衣人抱拳道。单小五努力倾了倾身子跟着定睛一看,立刻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因为那最后出现的白衣人,赫然就是她见过一次面的,那个肚量极为狭小的天城武馆馆主,江湖人称快刀侠的肖天城!怪不得她刚就觉得那声音耳熟,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要说这肖天城,虽江湖称号是快刀侠,而且还开了一家教人习武的武馆,但长相却是足够骗人的教书先生模样,平日里不爱佩带自己的成名武器霸琅刀,反而喜欢自以为风流的摇一把纸扇装逼,一身白衣飘飘,倒也有不少年轻女子被他这副模样给轻易骗了过去。“奇怪,他来干什么……”单小五搂紧了怀里的睡袋,咬着嘴唇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他是来追杀她的?可是她最近应该没有得罪他啊,即使是上次看到他小鸡肚肠的暗算别人,她也很低调的假装完全不知情,还是……还是……对了,昨日的婚礼!单小五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的便联想到了独眼龙一伙人,按照他们的说法,是高公子娶了肖天城的前妻,所以他们才会故意前去挑衅,如果这是肖天城授意的,难保昨天他也会躲在现场的某个角落观看这出他导演的闹剧。如此一来便说的通了,当日他肯定是看到了她在人群里的挑拨跟唆使,所以这会儿才会急着带人来报复呢。想到这里,单小五便忍不住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还好刚才机灵跑的快,否则这会儿恐怕就的被人砍成十八大段曝尸荒野了。“馆主,那小子虽然不在这儿,但应该也跑不远,您看……”刚才说话的大黑痣中年人走快几步靠近肖天城,低声问道,“要不让人守着,再放把火……这样的话,那小子肯定会……”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横拉的动作。“不必。”肖天城斜睨了大黑痣一眼,用纸扇击打着自己的手掌心,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馆主,那您的意思是……”大黑痣揣摩不出他的意思,只得陪着笑。“那小子不是跑不远,他……根本就是一直在这里!”话音刚落,肖天城眼尾一挑,蓦地一抬手,立刻有三抹寒光疾速射向单小五藏身的树干。单小五大吃一惊,连忙卷缩起身体往旁边躲过去,但还是晚了,虽然怀里犀牛皮做的睡袋为自己挡下了两枚银针,但那漏下的一枚却是不偏不倚的穿透了她的手臂。“唔……”那银针显然是喂了毒,才卡进肉里不久,周遭的皮肤便开始发黑,强烈的麻痹感从受伤部位传来,疼的她额头直冒冷汗。单靠一直手臂根本就无法支撑全身的体重,单小五咬牙强忍了一会儿,终究因为右手力气渐失而从树上摔了下去,狼狈的滚到草丛里。“终于肯下来了?”一双白色的靴子停在她面前,单小五一抬头,便看到肖天城正摇着扇子,一脸不可一世的俯视着她。没想到居然会栽到这个贱、人手里,单小五捂着手臂坐了起来,蹬着腿往后挪了几步,狠狠的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肖天城收了扇子哈哈笑出声,复尔又止了笑声,一脸阴沉的扫视着单小五,“你当真以为,昨日在街上你的所作所为都没有人发现吗?”“……”单小五只是仰着头瞪他,并不开口接话。“倒还挺犟,”围着单小五绕了一圈,肖天城冷笑一声,“可惜了,要是你不是那么多嘴,本公子倒是有那么点想将你拉拢过来为我效力的心思……”“呸!就你?”单小五磨着牙,恨恨的朝他吐了口唾沫,“少做梦了,也不自己撒泡尿照照,大爷我就算是死都不会跟你狼狈为奸,看到你都是污了我的眼,你最好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岂有此理!敬酒不吃吃罚酒!”被单小五一顿抢白,肖天城立刻变了脸色,后退好几步,低头去看自己被吐到唾沫的衣角,倏而转头朝旁边候着的几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杀了!”“是,是。”大黑痣几人吓了一跳,连忙提刀奔向单小五。“就凭你们这几个家伙,想杀本大爷?做梦!”单小五硬掐着发疼的胳膊,强忍着不晕过去,一边则是伸手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个弹丸,用尽全力往地上摔去。碰的一声,刺鼻的烟雾立即笼罩了整片树林,大黑痣等人深怕有诈都不敢靠近,只能胡乱挥着刀,就连肖天城也不由得后退了好几步,抬手掩住了口鼻。待烟雾散去之后,眼前早就空空如也,不仅单小五人没在原地,连刚刚那头被强拉过来的毛驴也跟着不见了。“馆……馆主,他他他……那小子他不见了……”“我自己没有眼睛看吗?还用得着你来说?!”肖天城扭曲着脸,盯着单小五消失的地方,忽然抬手狠狠扇了大黑痣一巴掌,“废物!”“属下该死!”大黑痣被打的晕头转向,但还是立刻双膝一点,赶忙跪下了,“求主子饶命。”“滚!别让我再看到你!”肖天城狠狠的又踹了他一脚,这才一甩衣袖转身走了。大黑痣等人连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不一会儿,树林里又再次恢复了安静。待一群人全都消失不见,满头满脸都是落叶灰尘的单小五这才狼狈的掀开身上的伪装,挪动着身体从不远处的小土坑里爬了出来,一个翻身仰躺在地面上。拉出藏在袖子里的哨子吹了几下,耳边闻的熟悉的铃铛声由远而近,单小五扶着树干勉强站了起来,伸手去摸将脑袋直往她怀里拱的黑子的下颚,然后蹒跚的爬上了它的后背,趴在上面,任它摇摇晃晃的载着自己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