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炎州城最出名的凤来酒楼里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肩膀挂着抹布的店小二吆喝着来回穿梭在十几张桌子中间,一会儿收拾碗筷,一会儿为客人添茶送水,忙的满头大汗不亦乐乎。“大小姐,这是给您的银芽蛤蜊鲍。”一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菜肴被放到桌面上,端着菜过来的小二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汗,一脸热情的笑将菜盘往单小五的方向推了推,“王大厨听说您在这里,特意让我先送盘菜来,免得您饿着了。”“还是王叔有心。”“那是,这店里,谁不知道王大厨把大小姐你当亲生女……”说到一半,小二才想起这么说似乎不是太好,下意识的便住了嘴,抓了抓后脑勺准备打诨过去,“大小姐当我刚刚啥没说,没说。”毕竟王大厨做菜再好吃再出名,终究也只是个在凤来酒楼里当掌厨的,怎能把大小姐当亲生女儿看,这要是论起来,可是很逾矩的。“无妨无妨,王叔这么疼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单小五笑笑,用眼神示意了下那盘菜,“这菜叫银芽蛤蜊鲍?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嘿嘿,大小姐您可来对时候了,”小二抽下肩膀上的抹布在桌面上擦了擦,又提着水壶把单小五面前的茶碗注满,“这菜可是王大厨昨儿个才研究出来,本打算下个月知府大人寿辰的时候再端出去好讨几个赏钱,不过这会儿听说您来了,王大厨便改变了主意,想让您第一个试试。”“原来是新菜式,那可得试试,”单小五将从她家大哥那边摸来的扇风的折扇收好放在桌面上,好奇的用筷子拨了拨,却疑惑的出了声,“咦?不就是豆芽跟鲍鱼一起炒嘛,有何特别之处?”“大小姐可别这么说,王大厨这菜大有内容呢,”店小二弓着背,热情的再次将盘子推过去,一个劲的示意她先吃一口,“您尝尝就知道了。”单小五|不可置否的挑了挑右眉,拿筷子夹了一些豆芽入口,咀嚼了下,脸上立刻现出惊讶的神情来,“确实美味!这是怎么做出来的?”真是难以置信,看着简单的豆芽跟鲍鱼,只是两三样食材,居然能够做出如此多变美味的口感,豆芽脆中夹着清甜,鲍鱼入口即化,蛤蜊鲜美异常,三者合在一起,夹着浓浓的酱汁,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下意识的又是夹了一筷子入口,单小五脸上的表情愉快的简直要飞起来一样,“好吃!”一旁的翡翠看了,也忙不迭的拿了筷子去夹,只是一口便感动的差点要掉泪,果然跟着小姐,总是能吃到让人意想不到的美味呐。“这银芽蛤蜊鲍,确实是不得多的的美味,看来王叔的功力又见长了不少啊。”话虽在说,但手上的筷子也没停过,塞了满满一嘴的豆芽,嘴角还挂着一滴汤汁,此刻的单小五简直形象全无,好比饿死鬼投胎一般风卷残云的跟翡翠两人将一整盘菜都给扫荡了个一干二净。“大小姐您喜欢就好,这下王大厨应该放心了。”店小二见状也是笑眯了眼,仿佛那菜是他做出来的一般与有荣焉,“银芽就是掐头去尾的豆芽,北方管那叫掐菜,咱们这就叫银芽。虽然材料简单,但王大厨说了,做这道菜,火候是很难控制的,要将豆芽炒的如这般脆而不夹生,热而不出汁,那可是相当的考验人的功力,更别说那鲍鱼还得提前用片好了用秘制酱汁泡上几个时辰,普通人那是绝对做不出来这等美味的。”“果然非同小可。”单小五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即从兜里掏出块碎银子放到店小二手里,“小二哥,这银子你拿着,给家里小孩买点糖吃。”“哎哟,大小姐,这这……无功不受禄哇。”店小二虽脸上涎着笑,眼珠子盯着那碎银子不动,嘴里虽这么说着,却又不舍得的将其还回去。手里碎银沉甸甸的,起码有二两。他当个店小二,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十六两多一点,这二两银子,可抵得上他好几天的薪水了。单小五看出他的犹豫,于是便笑着道,“小二哥别想太多,这可是你今天的解说费跟跑腿费呢。”见店小二一脸的懵懂,单小五又解释道,“解说费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什么,至于这跑腿费么,”她从袖子里再掏了好几两碎银,放到桌面上,含笑压低了声音,“这银子,劳烦你帮我给王叔送过去,就说让他帮王婶买些补身子的药材。得空的话再顺便给我炒一盘刚刚的银芽蛤蜊鲍,好让小二哥你帮忙跑一趟单府,把这菜给我爹娘送过去。”“原来大小姐是想让老爷夫人也试试这菜,那行,我这就去办。”心安理得的收下银子,店小二习惯性的将布巾甩回肩膀上挂着,脸上越发笑的热切。“那大小姐,待会还有菜送过来,您趁热吃,要是需要点茶水还是酸梅汤的,尽管找我。”陆续有帮手的将其他的菜送上桌,店小二也知晓现在是用餐高峰期不好打诨,于是不再多话,收好银子转身便准备离开。“我会的,你忙去吧。”单小五颔首。待店小二走的远了,一直在忙着吃东西的翡翠才将嘴里的菜给咽了下去,拍着胸口看着单小五抱怨似的说道,“小姐,你出手还是那么大方,一下子又是十两银子送出去了,老爷知道了要不高兴的。”单小五瞥了翡翠一眼,用扇柄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笨翡翠,就只会看表面。”“那事实是这样嘛,”翡翠不甚在意的摸了摸被敲的地方,有东西吃,她才不管会被小姐打。单小五转眼瞧着楼下正在高声吆喝着为客人上菜的店小二,声音有点悠远,“你忘了刚在大杂院那边,小犄角跟我们说过他最好的朋友东东生病发了高热的事吗?”翡翠忙着往嘴巴里塞东西,有点含糊不清的问道,“记……记得,该不会那个东东就是……呃,小二哥的儿子吧?”“还不算笨。”单小五意外的瞥了她一眼。“那当然。”翡翠嘴里还嚼着东西,听单小五这么一说立刻有模有样神奇的扬起了头做得瑟状,“跟了小姐这么久,翡翠还是有学到东西的。”“啧,给你几分颜色还真开起染房来了。”单小五啐了一声,带回过神来一看,桌面上好几个菜已经剩下盘子了,而翡翠正努力的将最后一点菜扒到自己碗里。单小五脸都黑了。“死没良心的丫头,点了这么多菜小姐我都还没吃多少,你居然都给我吃光了!你你你……你给我吐出来!”翡翠被掐着脖子摇晃,手里还抓着筷子,差点没被呛死,好不容易等单小五气够了,她才得以从那双禄山之爪下逃出来,“小……小姐,你太……咳咳咳……太狠了,呛死我了。”“哼,这些年放纵着你,没想到倒是越发让你无法无天了。”冷哼一声,虽然心里半点气恼也没有,但单小五还是佯装满脸的不快。“好了啦,小姐,翡翠错了,翡翠再帮你点几个菜行么?”单小五伸手,用手指头戳了戳翡翠的脸颊,龇着牙道,“臭丫头,再点菜还不是拿小姐我的钱,你还真是好算计。”“好嘛,那翡翠用自个的钱请小姐吃饭还不成么?”自小就跟单小五待在一起,两人的感情就犹如亲姐妹一般,自然也知道单小五是在跟她开玩笑,所以这会儿也依旧一脸笑嘻嘻的不见半分惶恐,“小姐别生气了,你看看那楼下,钟铁嘴已经准备好说书了,小姐你就在这里看着,翡翠亲自去厨房给你端菜来,就当赔罪可好?”“算你懂事。”目送着翡翠蹦蹦跳跳的往楼下走去,一个人独占了楼上包厢的单小五闲来无事,便搬了凳子,双手交叠搭在正对着楼下大厅的窗口上,兴致勃勃的等着当初花重金请来的说书先生钟铁嘴讲故事。说起这钟铁嘴,也算的上是个奇葩,被他写进书里说过的名人也不见得少了,什么好事坏事都给他倒了个一干二净,但奇的是,即使是他如此嚣张跋扈的掀人家的老底,也不见得有人,特别是那些被他一张嘴给刻薄过好几次的人来寻仇,而这也是单小五对他特别感兴趣的地方。明明在他嘴边滚过的江湖名人朝堂高官没有过千也有百八十了,但就是从未见过有人来砸场子的,这也是她不得不感叹的地方——一张嘴毒成这个样子又知道了那么多事,这货能活到现在纯粹就是个了不得的奇迹啊。虽然在这凤来酒楼里拿着每个月两百两的重薪,却依旧穿的一身邋遢破旧的衣服,一把破蒲扇插在腰带上,手上永远拿着个招摇撞骗似的布幡,上书“天下吾知”四个大字,而且说书从来不上台,只在大厅中央随随便便找张桌面坐下,顺手拿过别人的东西便吃边说,毫不客气。那些个被他抢了位置的人也不恼,依旧是照这位子坐下,酒菜也任他吃喝,只为了贪图坐的近了听的方便。单小五撑着下巴想着,当初她就是在燕州城看到的这家伙,一开始听他说书就被迷住了,虽然他嘴毒,却每每能一语中的,而且听他说书的人往往都是一副迷醉的表情。鉴于生活无聊,也为了能给自家酒楼拉来更多的生意,单小五便自作主张的让凤来酒楼燕州分店的掌柜寻上门,出了重金将人礼聘过来。谁曾想这钟铁嘴也是个怪人,对掌柜捧上门的巨额银钱好不心动,只说了句何德何能便关了门睡大觉再不理会。后来还是单小五亲自出马,用一包从他家乡运过来的特制酥饼才博得这个邋遢却又满腹八卦的犀利大叔点头答应成了她的忘年交,顺带乖乖的跟着她跑到炎州来说书。后来每次当他两闲着没事唠嗑的时候,钟铁嘴还时不时会捶心肝悲愤那么一两下——当初肿么就一时心软的让一小女娃用几个酥饼就给收买了呢?这桩交易怎么算他都是亏大发了啊!单小五当然不在意,他哭归他哭,反正她有按了指模的合约书在手,一书在手,打遍天下无敌手啊。翡翠去端菜还没回来,楼下钟铁嘴此刻也还没开讲,单小五闲的无聊,便从过往兜售零食的小妹手里买了包花生,坐着有以下没一下的剥壳往嘴里丢,一边则是漫无目的的扫视整个楼下大厅。她选的位置极好,刚好能够俯瞰整个大厅,甚至能够看到门口进出的人,是以当那一抹略显眼熟的身影飘飘然进入眼底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