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你可还记得我?”单宝乾凤眸微眯,一只手横放在柜台上,另一只手则是拿扇柄轻敲台面。客栈掌柜已经是第二次被人这么问了,因为这次他没在算账,于是便有空将单宝乾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单宝乾在炎州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除去小气抠门不说,长相气质都是一流的,那双狭长的凤眸一挑,嘴角含笑就不知道能电死多少人,前阵子他跟单小五住在客栈里的时候就没少女人借口喝茶来偷看他,再加之后来还带了洪九,酒水消费更是可观,客栈掌柜的看在眼里甚为欣喜,自然便对他有了深刻印象。这会儿仔细一看,立刻便喜的喊出声来,“啊……你,你就是上次那位公子,天字一号房的那位。”“正是,”单宝乾朝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掌柜的好记性。”“公子这是办完事回来了,要住店?”敢情好啊,他要再住上几天,少不得又有人排着队来占座看他,如此一来,自己这家客栈的生意肯定会蒸蒸日上。想着钱财滚滚来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客栈掌柜的一双精明老眼立刻就眯成了一条细缝。单宝乾挑了挑眉尾,同为爱财之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掌柜的心思,“住店的事先缓一缓,我现在有些要事想请问下掌柜的,不知掌柜的是否见过舍妹。”客栈掌柜顿了下,“令妹是……”“舍妹闺名小五,曾与我在这里住过些时日,平日最爱做男装打扮,这么说,掌柜可有印象?”一句话将单小五概括出来,单宝乾也不容易。“有有,”掌柜的一听立刻醒悟过来,猛的一拍桌面,“原来公子就是小五的哥哥,你瞧我这记性,她之前也是来我这儿寻的公子你呐。”怪不得他就觉得刚才单宝乾跟他说话的模样跟动作都很眼熟,原来是之前单小五也这么做过,果然不愧是兄妹,不仅动作一样,连开口问的第一句话都无差。“我听说舍妹因为身上没有盘缠,故而在掌柜的这里做事,我两已多日未见,还望掌柜的赶紧通知一声,让我与舍妹见面。”用扇子拍着手掌心,单宝乾欣慰的想着,原来元宝妹回到晋陵城是为了找他,若是当初晚些离开,说不定就能等到她回来碰面了。“这……”掌柜的沉吟了下,似乎面有难色,“虽然令妹之前的确是在我这帮过两天工,但她现在已经不在这儿了啊。”“不在这儿?难道是离开了?”小六子明明说是亲眼看着单小五进的客栈,而且也私底下问过店小二,她确实是在这里帮工没错,但这会儿掌柜的却说人不在这儿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掌柜的你再好好想想,舍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其实说到这里我也很纳闷,令妹,人长的乖巧,而且还勤快好相处,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垂着头叹了一口气,客栈掌柜又道,“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昨天她跟着我们大师傅去天城武馆帮忙,结果就再没回来,只托人留了封信给大厨,说是遇到熟人要先行离开,这不,今日便再没看到她了。”“公子既是小五的兄长,那是否知道,小五她遇到的是什么样的熟人?我们这里的大厨到现在还在念叨着她的不告而别呢。”单宝乾蹙眉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他本来就对单小五的交友圈子没什么概念,谁让他这个妹妹从小就喜欢往外跑,交游比他这个七尺男儿还要广阔。“天城武馆?”翡翠手里挂着包袱,皱着鼻子在后面小小声的插嘴道,“二少爷,这名字怎么听着好耳熟啊。”单宝乾还没来的及回应,后边洪九正心满意足的喝着酒,听得她这么问,便顺嘴回了一句,“天城武馆不就是肖天城的家么,昨晚被烧……唔……天城武馆!”这下洪九是彻底清醒了,抱着酒葫芦和客栈掌柜好一阵瞪眼。单宝乾听完他的话也是浑身一僵,脸色当下难看仿佛刷了一层绿漆,受不得惊吓的翡翠更是失声叫了出来,“糟了,小姐!”晋陵城外某破旧的义庄“就是这里吗?”从县衙里出来,一行人便出了城,单宝乾抬头望着顶上挂满蛛丝灰尘的义庄二字,脸色黑的堪比锅底。洪九用拿酒葫芦的手背蹭了蹭鼻子,打个喷嚏才道,“这里的县令到底是怎么回事?案子都没审出个结果,怎么就把尸体随便丢这里?”天气本来就热,尸体随意丢在破烂木板上,也没有人打理,黄豆般大的绿头苍蝇就在尸体周围飞来飞去,用不了半天时间就已经臭味弥漫。三人捂着鼻子走了进去,大热天的,里边的味道相当难闻。翡翠其实在门口就已经想打退堂鼓了,不过当洪九跟她说待会要靠她从一些有可能的特征去认人的时候,她才一脸大无畏的跟了进去,为了小姐,她翡翠才什么都不怕。“都在这里了?”单宝乾蹙眉看着一排过去的盖着白布的尸体,眉心堆起一个高高的川字。“都在这里了,”洪九也是惯常看过死人的,这会儿居然也不计较那股子臭味,只是一个劲儿的灌着酒,脚步有点飘的点了点那排尸体,“我打听过,除去肖天城跟他母亲,还有那个开南风馆的何耀因为有点头脸被收在衙门殓房之外,其的尸体,毁了容认不出来或是没有人接收的,就全都放到这里来了。”“二少爷?我们真的要看啊?”翡翠瑟缩在单宝乾背后,使劲捂着鼻子不敢去看那些尸体,“我敢肯定,小姐她一定会平安健康什么事都没有的,所以我们还是……”“闭嘴,怕的话就出去。”单宝乾正是烦心焦虑的时候,听得翡翠这么说,脸色便沉了下来。事实上他比翡翠还希望她说的是真的,单小五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妹妹,哪里有会希望有在义庄里看到她的那一天,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可以冷静点下来思考问题。翡翠本来就没胆,被他这么一喝,立刻委屈的闭了嘴,跟在两人后头,趁着单宝乾掀开裹尸布的时候偶尔探头看一看,然后便一脸欲哭无泪的转开。一连看了五个人,虽然都是被烧的面目全非,但从骨骼来看,全都是男子无疑,最后一具身着粉色罗裙的女尸,因为容貌还算完整,所以可以肯定也并非单小五——至少那会儿单小五是穿着男装的。确定遇难的人里面没有单小五,单宝乾一颗心也就放下来了,不过随后却又紧紧揪住,他那个爱惹祸胡来的宝贝妹妹,此刻到底身在何方?连自己妹妹都看不住,他这个做人二哥的,确实有够失败。洪九见他疲惫的捏着眉心,知道他是在担心单小五,于是便大着嗓门安慰道,“没有找到尸体,那说明她还活着,你应该高兴才对,干嘛苦着一张脸?”这乐观心态,还真是跟自家妹妹有的一拼,单宝乾扶额无奈想着,哪天他们两个见了面,怕不得将天都闹翻了。“我是在想,元宝妹到底是被什么人骗走的,”背着手遥望着晋陵城近在咫尺的城门,单宝乾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她都认识了些什么样的朋友,但就我对她的了解来说,既然她已经找到客栈那边等我,那就说明她知道我会回来,所以一定不会离开,更别提还是在没有其他人知晓的情况下突然留书出走了。”“所以你是怀疑,她是让天城武馆的人带走的?”“不无可能,因为从小跟着我们兄弟两人上私塾,再加之性子活泼外放,她的字可谓粗犷豪迈不拘一格,”理了理衣襟,从袖口抽出那封单小五留给华大厨的信,单宝乾将其展开,“而这封信里的字迹,大气却不失细致婉约,小五她是断然不会写这种字的。”“这么说,这封信是假的了?”洪九瞪大牛眼,一把将那封信抢了过去,倒过来翻过去的查看。单宝乾点了点头,“我可以肯定,这封信绝对不是出自舍妹小五之手。”“照这么看来,将你家妹子骗走的人,极有可能跟天城武馆有很大关系了?”能使唤的动下人拿假信给华大厨的,想必那人在武馆里的身份地位应该颇高,抑或者,那个送信的丫鬟其实就是那个暗地里使黑手的家伙?可惜的是,现在整个天城武馆被付之一炬,肖天城死了,原本跟着他的人,没死的要么卷款逃了,要么就是变的疯疯癫癫的,让人压根不知道到底该从何处找寻问起。“这正是我担忧的地方,如果这事真是天城武馆里的人干的,那跟小五有关的线索很可能会因为那把大火就这么断了。”单宝乾抿着薄唇冷冷的道,藏在袖子里的双拳下意识的攥的死紧,狭长的凤眸里盛满愤怒。到底是哪个该死的家伙把元宝妹骗走,而且还以她的名义留书自言出走刻意杜绝了其他人寻找她的机会?万一她若是被囚禁哪个见不得光的地方,连衙差也没有找到,时日一久,就算不受伤,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也该饿惨了,元宝妹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吃东西,她可是受不得饿的,更别说还有这么一把大火……他多担心她此刻正被困在某个地方求救无门。只要一想到她气息奄奄被困在大火里的样子,单宝乾就忍不住一阵害怕,怕她真就这么丢下一切走了,那他这个发誓要护她平安的二哥还有何脸面面对江东父老?洪九哪里会不懂他的顾虑,但这个时候也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建议道,“走吧,先回客栈里去,待会再找那个大厨问问吧,说不定他能想起些别的线索来。”单宝乾无异议,毕竟暂时也只能这么做了。但是走了一半,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在街边摆摊算卦的人那边借了纸笔,提笔快速写了一封信,然后用信封封住了,转身交到身后脸色发青翡翠手里,“翡翠,想不想把买马的钱给清了?”依旧没从那堆可怖的尸体里回过神来的,翡翠两眼无神的接过信封,听的他这么说立刻抬起头,“二少爷你刚说什么?”“回客栈去,梳洗一翻,然后帮我把这封信送回府里去,上次跟你说的,买马的钱就一笔勾销,”见翡翠来了精神,单宝乾便接着说道,“切记不要让别人,特别是老夫人知道小姐失踪的事,就连老爷那边也先不要说,你只要把这封信悄悄交到大少爷手里就行。”翡翠脸上有过一阵欣喜,但随即又变成了为难,“可是二少爷,奴婢不认识回去的路啊,而且奴婢说了要等小姐回来的……”“让你做你就做,别那么多废话。”“……是,二少爷。”顶头上司的上司都发话了,没有小姐撑腰,身为一名小婢女她还能说啥?小姐,翡翠想你啊!“记住,你此趟回府,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小姐先让你回去的,什么都别说,我保证过一段时间就把小姐带回去。”见翡翠垂着头一脸落寞,单宝乾脸上严厉的表情也就软化了下来,“至于你不认识路,到时候我会找人雇辆马车送你过去,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奴婢知道了。”“放心,小姑娘,你洪大哥我待会就找几个会拳脚功夫的人陪着你回去,绝对不会让你出事。”洪九豪爽的拍了拍自己胸口承诺道。“谢谢洪大哥。”这下翡翠总算是真心实意的感激他了。“洪兄,今晚小弟想找个时间去探一探天城武馆,看看是否有密室之类可以藏人的地方,府衙那方面,就得有劳洪兄你帮忙打点下了。”单宝乾双手抱拳,一本正经的朝洪九行了个礼。发生了杀人放火这么大的事,官府当然不会放着不管,就算装装样子也罢,那烧焦的废墟边上肯定也会派人守着,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事先踩下点还是必须的。“哎,你我兄弟二人都这么熟了,哪里还需这些烦礼约束,什么谢不谢的,为兄我可不爱听,”洪九故意板起脸说道,但随即又用手摸了摸下巴上略微扎手的胡子,略微沉思了下才继续道,“正巧我在这边也有一个挺有脸面的朋友,他还欠我个人情,我去请他帮个忙做个担保,应该能行得通。”“到时候你就说是从京城来游历的断案高手,是来帮忙的,我想那无知县令断不会拒绝让你进那废墟去查探。”“若真如此,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回到晋陵城这么久,单宝乾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不过说真的,单老弟啊,”洪九见他露出笑脸,心知他现在已经放开了心怀,于是便一胳膊压到他肩膀上,吊儿郎当的调侃道,“我怎么总觉得好像你家妹纸走到哪儿灾祸就跟到哪儿一样?先是那两个绑了她去月罗城的人莫名其妙惨死,她人跟着失踪,接着她回了晋陵城,只是去了趟天城武馆,就让人家那主人跟房子一起给烧了,你说,这要万一真是肖天城那厮把你家妹纸给藏起来了,而且现在她人还好端端健康快乐的活着——那他可就真的是倒了大霉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脑袋了,是不是?”单宝乾:“……-_-#”在他最担心自个妹妹安危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跟他抱怨说他打小宠到大的妹妹其实是个人工灾祸制造机——他应该感谢他的幽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