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对马鞍的各种不适应,单小五对黑子的思念空前绝后的延续了一天零八个小时——在那之后归不离给她买了一辆崭新的豪华大马车,于是黑子童鞋便光荣的下岗一鞠躬去了。依旧是一路走一路四处玩乐。但慢慢的,一行人离天都城却是越来越近,估算着再过个两三天便能抵达。这天,天气少有的恢复了夏天的炎热,单小五在马车里睡了老半天,晌午后归不离把她抱出了马车,一行人在茶寮里用午饭,半作歇息。单小五闲极无聊,翘着两条腿坐在板凳上乱晃,一双滴溜溜转的黑眼珠子则是好奇的四处打量着。这处茶寮设在山脚下较高的地方,再往上站一点就能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矮檐房子,想来应该是一个小村庄。茶寮全用翠竹搭建而成,中间用竖起的竹子隔开就成了两个小间,一边用来熬茶做点心,一边摆着几张桌子,供客人歇脚。穿着素色短襦,下身围一条蓝底碎花长裙的老板娘用同色系布巾扎了头发,正利落的在锅炉前揉着面团做点心,她的丈夫则是笑眯眯的提着大铜壶在桌子旁穿梭,时不时给客人添添茶水,间或唠叨上那么几句,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还有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捧着半个红薯,坐在门槛上用两排残缺不全的小细牙猛咬,看起来分外逗趣,想来应该是老板夫妇的女儿没错了。在他们前面一桌是两个带着大包袱的行脚商人,两人看起来似乎饿的很了,正猛往嘴里塞吃的;右边则是一桌三个随身带着兵器的江湖人,一边大口喝着茶,偶尔说点江湖上的趣闻,时不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鉴于对八卦的热爱,单小五自然是竖起了耳朵全程跟听到底。门外大树下有两个佩刀的官差正押着一名戴枷锁的犯人经过,在老板娘那边讨了碗茶喝了之后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了,而紧跟在他们之后到来的,是一名背着宁采臣式书箱,头戴幞帽的瘦高书生。一袭蓝色长衫已经洗的泛白,也不知道穿了多少个年头。宽大的袖口有两三处磨损,衣摆下不显眼的地方用浅色绣线打上了几个补丁,绣工虽精致,但毕竟贴补的料子不是同一颜色,一眼就能得看出来。只见他走到树下桌子旁,先是举高袖子文雅的拭去额上颈间的汗水,再从里边拿出条素净的帕子,细细的在桌面上擦了一遍,这才将书箱卸了下来,甚为爱惜的放到桌面上。老板走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也只是微微点头道谢,脸上没什么表情,喝了几口便放下。小心翼翼的从书箱里抽出一本蓝皮书,翻开之后神情庄重的看了起来。鉴于无聊,再加上他的打扮颇像她印象中的宁采臣,所以单小五|不免多看了他几眼。鼻子很挺,眼窝有点深,唇形也很好看,只不过颜色是那种营养不良的浅紫。眉眼间倒是带着一股读书人的感觉,若是除掉那身破旧的长衫,换上好看点的衣裳,倒也不失为一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单小五想着,再一看他眼睑半垂,掩住眸子的睫毛又密又长,略显苍白的脸上是一副对书本里的东西深深入迷的模样。立刻又想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书本看的样子倒也挺养眼的嘛。还有他正在翻书的手,手指挺修长的,就像是……一块散发着酱香的牛肉突地塞到她嘴里,打断了她的天马行空,顺便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去。单小五转眼一瞧,正好看到归不离面无表情的一个侧身,宽厚的肩膀直接将她对书生的视线全部封杀掉。“吃饭,吃完上路。”归不离眉心紧蹙,声音里似乎带着怒意,就连被他拿在手里的杯子都开始冒烟——这是他不高兴在征兆。单小五愕然,不明白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奔雷边吃东西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边还要努力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别笑的太超过,免得又让对面那对无良夫妻找到机会恶整自己。不过见单小五茫然的模样,他还是很好心的凑过去小小声的替她解了疑惑,“夫人,如果你不想那个书生被老大撕成两半的话,最好还是别看他了。”他们家庄主别的不会,取人性命的手法可是一绝。“原来如此。”单小五闻言大悟,随即喜笑颜开,边撕着烧饼就水喝,边看着归不离傻笑得各种得瑟。归不离面无表情的任她看,一边暗自盘算着该怎么对付多嘴的奔雷。“姐姐,我好饿,赏我口饭吃吧。”就在单小五正忙着往嘴里塞东西,好听她家相公的话赶紧吃完走人的时候,她的衣角突然被轻扯了下,一个怯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单小五扭头一看,是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他脸上沾满了泥土,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拽着她衣角的小手上还有微微渗着血的伤口,也不知道是流浪了多久,身上的早就破烂的遮不住身体,猛眼一看就是个小乞丐。小男孩见单小五扭头看他,眼里立刻爆出欣喜的光芒,同时再次拉了拉她的袖子,渴望的盯着他们桌面上的那半只烧鸡瞧,声音小小糯糯的,“姐姐,我饿……”单小五心里一抽,二话不说就将那半只烧鸡连同油纸一起打包好塞到小男孩手里,又在奔雷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把他面前的半碟牛肉也一同包好了递给他,“来,都拿着。”“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大概从来没想过这么容易就能得到这么多好吃的,小男孩伸出两只跟火柴棍似的的胳膊,不怕脏的将所有食物都紧紧抱到怀里,脸上的表情简直能用狂喜来形容。“我看你也不过八九岁吧?你爸妈……我是说你爹娘呢?”“都死了,”小男孩晶亮的眼突然黯了下去,脸上看起来虽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稚嫩的嗓音里却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悲伤,“现在就剩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吗?单小五顿了下,有点不是滋味的从袖子里拿出不常用的手帕,细心的替他擦掉脸上的脏污,然后小心的替他处理了下手上的伤口,拿手绢绑住了,柔声叮咛,“以后小心点,受伤了记得要先处理好,放任不管会更严重的。”小男孩重重的点了下头,“小杰知道。”食物被抢奔雷才不管他是不是浑身受伤快要死掉还是缺手断脚没得救了,他只知道他的食物被抢了!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烧饼,他结结巴巴的指着被拿去‘借花献佛’的牛肉,“夫……夫人……”那是他的午饭诶!单小五直接把自己的那一份放到他面前,“给你,别吵。”“太好……”奔雷双眼一亮,正想不客气的大块朵颐,眼角余光却瞄到对面某人夫那几乎能把人冻成冰渣渣的凶狠视线,瞬间打了个激灵灵的冷颤。手中的筷子停在肉干上半天夹不下去,奔雷在心里衡量了下口腹之欲跟小命的重要性,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很没骨气的把东西又挪回去还给单小五了,“谢夫人赏赐,我吃烧饼就好,烧饼很好吃,很饱!”说着还努力憋了个饱嗝出来,天知道他心里多想哭。“有觉悟,是个好青年。”单小五拍着他的肩膀赞道,同时毫不客气的把那份牛肉也一同包好给那个叫小杰的孩子,“拿着,快回去吧,别让你妹妹等急了。”“谢谢姐姐。”小杰将东西抱紧,转身就想往外跑,结果却诡异的发现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样,完全使不上力,稍微一动差点整个人往前扑过去。他惊骇的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只穿着草鞋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层将近透明的薄冰缠住了,脚背因为长时间受冰块冷冻,已经肿成了一片红色。小小年纪,何曾见过这种恐怖的事?当下就想尖叫出声,没想到一粒花生米倏地朝他肩膀袭来,小杰顿时张大嘴巴没了声音,只能瞪着一双大眼儿惊恐的立定在原地。坐在单小五右手边的归不离未曾抬头看他一眼,声音却是冷的让人头皮发麻手脚发颤,“交出来。”江湖人对杀气最是**,这一下的功夫,坐他们旁边那一桌的三个佩刀大汉已经惊疑不定的抓起了兵器,戒慎的盯着背对着他们的归不离,神情中有着畏惧。就连那两个行脚商人都吓的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互相对看一眼,却是不敢扭头去看单小五他们那一桌。“什么交出来?要交什么?”单小五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家相公,再瞅瞅明显被点了穴定住不动的小杰,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难道她家相公不喜欢她把食物分出去?但是看起来不像啊,这一路她都不知道送出去多少东西了,也没见他这么大反应过。“……”单小五的疑惑没持续多久。就在她发出询问的同时,原本还一副可怜兮兮模样的小杰已经在领悟过来的奔雷注视下变了脸色,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了的惊恐,更多的却是愤恨跟不甘心。面对来自归不离周边无可匹敌的威压,小杰两条细小的腿胳膊虽然抖的不成形,但手却还是紧紧的抱着怀里的食物,死活不肯吭半声。“交出来。”归不离依旧是那副冷冷的语气,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人胆寒。小杰咬着牙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敌不过归不离浑身上下暴虐酷寒的气息,好半晌才伸出手,不情不愿的把一个秀着片片绿叶的银色荷包拿了出来。“这是……”单小五差点掉了下巴,手下意识的往腰上摸过去,果然发现原本挂在那儿当摆设的荷包不见了。当下错愕的问出声,“你偷东西?”既然已经被抓了个现行,小杰也不否认。他只是垂着头,像跟烧火棍一样直挺挺的站着,一边用蚊蚋般的声音道着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