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薄雾还未散去,蛋黄似的太阳半隐在雾中,宽阔的运河周边长满了大片的芦苇,隔得远了看过去就是影影绰绰的一片,朦朦胧胧的,煞是好看。静谧的天地间只有淙淙流水发出的悦耳声响,偶尔伴着几声清脆的虫鸣鸟叫,让人倍感心旷神怡。就在此时,平静的水面上突然荡开一圈圈涟漪,下一秒,一颗黑不隆冬的脑袋猛地从水里窜了出来,湿漉漉如海藻般的长发遮住了头脸,只露出一管高挺的小鼻子,哗啦啦的水声吓得不远处正在觅食的一双野鸭子腾空飞起半米高,扑棱着翅膀嘎嘎叫着一路慌不择路的往芦苇荡里窜过去。“呸呸。”单小五用手撩开湿漉漉的长发,使劲吐掉方才灌进嘴里的水草,又仰头朝上大口喘息了几下,随即毫不犹豫的划着双手往河岸边游过去。手脚并用的从水里爬上岸,筋疲力尽的单小五翻了个身,成大字型瘫倒在柔软的青草地上。“呼,总算逃出来了……”不枉费她一整夜没合眼啊!昨天她一直在努力降低那几个押送士兵的防范意识,让他们相信她绝对不会乱跑,又表现的相当怕水,这才换来了今儿凌晨逃跑计划的成功。天色将亮未亮,正是通宵的人最疲惫的时候,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借口要去上厕所,然后从窗口偷偷爬了出去,再掀开取水的木板慢慢摸到了水下。好在单府后院里修了水池,她打小就是在里面泡大的,憋气的功夫还算不错,一路潜行居然让她逆水而上,硬生生在水里游了将近两百多米的距离,等她冒头换气的时候,那艘顺流而下的船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了。不过她还是不敢贸然上岸,又用蛙泳、仰泳和潜水相互交替,轮换着又游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敢停下来。大概休息够了,单小五才从地上站了起来,顺手解下之前为了游泳方便而绑在腰上的裙子,又从裙角扯了一条细布,勉强将满头青丝绑住。身上的衣服因为泡水早就皱得不成样,裙角再缺了一边,看起来就更寒碜了。再加上还顶着细碎水草,不停往下滴水的头发,以及因长时间憋气变得有点苍白的脸色,现在的单小五看起来简直狼狈得可以。不知情的人猛眼一看,说不定会以为这是枉死在河里的水鬼青天白日的出来找替身了。重新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将裙子并袖口一起拧干,再甩掉满手的水。单小五想了想,解下腰带,从里侧抠下拇指大小的薄金片拿在手上,再把腰带重新系回去。左右看了看,朝能隐约看到水稻田的方向走去。单小五在心里无比庆幸那几个看守她的西凉士兵是旱鸭子,半点水不会,不然这会儿难保他们就一路追过来了,哪里还能有自己施展逃脱术的空间?沿着田埂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时间才看到第一间茅草房子,路上倒是看到不少扛着锄头下地的农家,看到单小五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身上的衣服早就让风吹了个半干,走起路来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只有头发因为纠结在一起,摸起来还是湿漉漉的。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再加上路上吹了风,现在单小五是又冷又饿,肚子咕噜噜叫了半晌,看到什么都想往肚子塞。向过路的老农问了下成衣铺跟卖饭食的地方在什么地方,得知还得走上两个时辰进了城才有店铺,单小五差点就哭了。好在老农心善,看出她确实饿的不轻,把自己的干粮跟水分了一半给她,才让她勉强支撑到城里不至于在半路就倒下。进了城,先是找了家成衣铺买了身男装换上,付款的时候自然是用的从腰带上抠下来的以防万一的金片。等兑好银子,单小五连忙找了最近的包子铺,二话不说将所有种类的包子都点了一个,见旁边还有卖面条的,又要了碗肉丝面,胡吃海塞到最后差点没当场吐了。将剩下的包子分给旁边眼巴巴看着的小乞丐,在街上找了个地方留点记号给逍遥岛的人,单小五这才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开了间客房,倒头便睡。提心吊胆了那么长时间,又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她必须得好好休息下,等清醒了整理出个头绪来,才能尽快找到路回归不离身边去。“相公,我好想你……”默默的将脸贴着被子蹭了蹭,单小五把自己蜷成一团,低低呢喃了两声,终于抵抗不住连日来的疲惫,沉沉睡了过去。一夜好眠,无梦。早上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得老高,就着店小二送来的水梳洗了一番,照旧是穿着一身粗布男装。单小五刻意将头发打乱,又将领子拉高挡住没有喉结的脖子,吃过早餐后便带退了房间,带上所剩不多的银子到车马行雇了辆马车,又寻到一个认得丰城方向的车夫,讲定了价钱之后便直奔丰城而去。估计是逃跑的时候又是水又是风的,走不到半天时间,单小五终于熬不住感冒了。一路上猛打喷嚏不说,喉咙也疼的狠,声音更是变成了符合外表形象的粗哑低音。吃了药又急着赶路,折腾了两天,眼睛底下就出现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衬着苍白的脸色,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憔悴。最后还是车夫看不过去,主动提出让她休息下养好了身体再上路,单小五也觉得自己带这么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回去见归不离似乎不太妥当,于是便听车夫的话,找了家客栈先住下养病。人生病的时候总是比平时更为脆弱,单小五晚上难受得睡不着觉,总会忍不住想起远在逍遥岛的小家伙,还有身在炎州的爹娘和哥哥。但是最想的,还是不知道是否也在找她的归不离。从船上逃走的第五天,单小五的病总算有了起色,起码她能从**爬起来自己下楼找东西吃了。在柜台前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单小五信步往门口走去,今天是复诊的日子,她得去药铺拿药。刚走到门口,迎面有个人低着头匆匆走了进来,单小五躲闪不及,硬生生被那人给撞倒在地,后脑勺磕在最靠近的椅子腿上,疼得她头皮发麻。“啊?啊!对不住,对不住!”那人许是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连忙伸手去扶单小五,“这位兄台,小生并非有意,兄台你没事吧?”这个声音……单小五正在龇牙咧嘴的揉着后脑勺的动作猛地一顿,抬头一看,立刻瞪大了双眼,指着面前的人一脸见鬼似的表情,“呆书生?”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不知这位兄台是……”右肩上挂着个打了补丁的包裹,浑身上下依旧透出一股酸腐之气的江封彦神情茫然,讷讷的低头看她,目光落到身着男装的单小五身上,两只眼睛在她刻意涂黑了的脸上转了一圈,似乎压根没认出她来。“是我啊,还装蒜!”单小五嘴角抽搐了下,伸手用力的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除了我单小五,还有谁会喊你呆书生?”笨死了!怪不得赶考路上会被人骗!江封彦仔细的瞧了瞧单小五的脸,越看嘴巴张得越大,再加上一对瞪得老大的牛眼,表情显得相当滑稽,“单姑……不对,齐夫人?你……你这是怎么……?”他的目光落到单小五的粗布男装上头,似乎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接受,摇了摇头想蹦出两句之乎者也,又担心会被抓狂的单小五揍一顿,所以最后还是吞了吞口水,把女诫、女训之类的话都咽了回去。单小五看他不赞同的表情就知道这古板严谨的书生到底在想什么,索性便摊了摊手,让他更看个清楚,一边则是自我感觉良好的调侃了两句,“这样穿比较方便——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吧?”难得遇到个熟人,这一路都在陌生地方度过的单小五总算恢复了之前的活泼,如果不是怕江封彦太古板接受不了,她还真想拉着他跳上一只舞庆祝下。“咳!”江封彦收回打量的目光,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刚才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的是个女人,连忙涨红了脸把下巴昂高,视线对上屋顶房梁,一边言不由衷的附和道,“甚好,甚好。”“走,走。看样子你也是刚到,让姐……我作客请你吃一顿好的。”单小五才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已经让她完全昏了头,连带感冒伤寒都好了七八分。“这……这不好吧……”江封彦涨红了脸让她推着往楼上走,耳边听到单小五大声吆喝着让店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间里,更是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在单小五|不爽的注视下才抓紧了包袱,嗫嚅着吐出一句话,“孤男寡女,怎可……怎可共处一室……”翻译过来就是:吃饭是可以的,但是一起在屋里吃饭是不行的!“去!”彪悍个性已经回笼的单小五双手环胸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一脚踹到他屁股后头,逼着他往前走,同时不屑的哼了一声,“谁跟你孤男寡女呢?老娘现在是男人!”江封彦被她一脚踹在屁股上,脸色本就红得快滴出血来,此刻再听她这么一说,整个人更是惊悚的差点昏过去,连忙开口劝说道,“齐夫人,女子切不可口出恶言,像这类粗俗的话,以后万万……”“万你个头!”单小五恶狠狠的打断他的话,像个逼良为娼的恶霸一样撸高了袖子,朝他威胁的晃了晃拳头,“你到底走不走?”“走,走!”暴力面前,江封彦不得不屈服,最后只得抱紧了包袱连连点头,脚底抹油一般跟在单小五身后进了房间。因为是夏天,单小五点的大都是冷盘,所以店小二上菜的速度很快。一大桌子菜不到半柱香时间便布好了。“吃吧,吃吧。别客气。”单小五自己率先倒了杯茶喝,一边招呼着江封彦开动。毕竟之前也有过被请的经验,再加上也饿得很了,江封彦此刻也不跟她客气,拿起筷子夹了菜就着饭就吃。大概是单小五没关上门,这似乎让他心里好受了些,也不再显得那么拘谨,甩开膀子吃得欢实。见他被噎得猛翻白眼,单小五连忙倒了杯茶递给他,“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这副模样倒是让单小五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他也是跟现在一样狼吞虎咽,而且也杯具的噎着了,最后还是奔雷帮他顺了气才捡回一条命。想到这里,单小五又管不住自己那颗八卦的心,见他依旧一身洗得泛白的长衫,便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不是在京城等放榜吗?怎么会到这里来?”江封彦嘴里塞满了食物,勉强回了她一句,“早……早放榜了。小生……小生这次来,是来做……做生意的。”“做生意?”单小五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八个度,“你?!”开玩笑的吧?就他这副穷酸傻呆的模样还学人家做生意,不被人骗得剩条遮羞布就阿弥陀佛了!“小生……”江封彦将嘴里的食物硬吞下,又赶紧喝了口茶,举高了手正待开口,整个人突地晃了下,随即合上双眼,碰的一声倒在桌面上,了无声息。单小五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推他,“呆书生,呆书生!”江封彦毫无方应,仿佛睡死了一般。单小五心下突突直跳,连忙推开椅子准备站起身,谁曾想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再接着整个人也如江封彦一般,浑身无力的跌倒在地。该死,又着道了!咬牙切齿的在心里诅咒了一番那个在酒菜里下药的人,单小五头一偏,满心不甘的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