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了,而窖应该是在黄昏时间被开启。百福就这样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心里还在想着意儿口中外表美丽却也狠辣无比的国师。他……应该是缪离吧?百福悲伤地想道,如何真的如明环所讲,自己。凌浩的容貌都与前世差不多,那缪离就定是那个国师无疑了。可百福就是想不明白,是什么能让缪离这样不惜任何代价的诅咒自己?甚至残害这些可怜的天真孩子。他真的……恨自己吗?想到这里,百福突然很悲伤,心里也在隐隐作痛,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缪离是她的朋友,是个诚心助她,但又不思回报的朋友。她曾以有这个朋友自傲,也曾以有这个朋友为幸运。但突然之间,朋友就变成了敌人,而且还以如此残暴的方式来诅咒自己,连遭天谴也不怕,这让百福情何以堪呢?百福突然觉得心中很憋闷,很想哭,但又哭不出来。原来伤心难过到极点的表现并不是哭,而是想哭却都哭不出来。宋雁莲醒了,而且还是在开窖的那一瞬间醒的。百福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史家开窖前敲响的那口大钟。她不知道别的窖是不是有这种习惯,但史家是有这种古怪的规定的。当然,这还是刚才从下人们小声的议论才知道的。而且不出百福的所料,宋雁莲疯了,彻底的疯了。那不断在空间里回荡的嗡嗡声,已经昭示了她意儿的悲惨结局。她没着外衣,没着布鞋,就这样像疯婆子一样向外面冲了出去,一面跑还一面喊:“意儿,我的意儿,娘来了。”史青虽然力气比她大上多少倍,可还是没能抓到她。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尖利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脚,但她仍像没有知觉似的跑着,不时地在干燥的地面留下一块血迹。她跑得那么快,好似不知疲倦似的。所幸窖离院子不远,不然的话,百福可能被她甩掉了。宋雁莲到来的时刻,也刚好正是散尽浓烟,把瓷器从窖里拿出来的时候。而迎向她的,也正是用意儿祭出的那只白色白瓷。它在黄昏下,几乎变成了与残阳一样的桔红色,宛如意儿的血都流到了上面似的。宋雁莲张着干涸得布满血口的双唇,呆愣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紧随其后的史青也是一样的木然,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然而,周围的人都不如这对夫妻一般悲伤。他们个个喜上眉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终于成功了,这下朝庭不但不会怪罪我们,还会好好奖赏我们了……”百福环顾了一下四周,众人皆是如此得色,似有喜事临门。唯一一个同情他俩的,大概就是史家的大哥。他今天仍就一身灰衣,短须也依旧花白。但他的目光却是悲伤的,沉重的,内疚的,尤其在面对宋雁莲和弟弟时。但悲伤终归只是悲伤罢了,毕竟受伤的不是他。宋雁莲也终究合上了半天都不曾合上的嘴,平静到有些异常地转身离开了。史青这次没能追上她,也不知他是受了打击失去了力量,还是宋雁莲的脚步过快。总之他在这样一个最重要的时刻,却没能跟上她的步伐。很快,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们就惊恐地发现,远处正有浓烟滚滚窜起,直上云霄。愣了半晌,史家大哥才回过神来,铁青着脸失声叫道:“糟了!祠堂!”众人恍然大悟,连忙向祠堂方向奔去。然而,等他们跑到祠堂时,看到的仅仅是披头散发。赤着脚的宋雁莲如同鬼魅一般,她高举着火把,既没有颠狂的大笑,也没有悲伤的泪水。此时的她有的只是心灰意冷的木然,以及鱼死网破的幽怨。这座史家历代拜祭窖神及祖先的祠堂终于被烈火吞没了,一如今日烈火吞没可怜的意儿那样。当初众人是在这里决定用意儿献祭换取家族的平安,而这里是男人才能到来的地方,也是史家最神圣的地方,即使几次的战乱也没能将它毁灭,而此时,它却毁在了一个饱受丧子之痛折磨的母亲手里,真是莫大的讽刺!鄙视女人的它,终于被女人毁掉了。火势太大了,没有人敢靠近一步。无论多么虔诚的供奉着祠堂的人,现在都只是遥遥望着通红的火焰,自己却躲得远远的。毕竟看着嚣张至极的火舌贪婪的望着自己,任何人都会觉得恐惧,尤其是滚滚热浪向他们袭来,鼻腔里充斥着焦糊的味道时,那种恐惧就变得尤为真实。尤为具体,好像随便都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只有宋雁莲无所畏惧,她肆意漫步在火和烟之中,完全不介意自己的长发已经撩起点点火星。她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快慰的笑容,仿佛眼前正是自己仇恨的人忍受着烈火的炙烤和折磨。见到宋雁莲,四处骂声顿起,众人无一不伸着手指向她唾骂,甚至诅咒她“造孽”,“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总之能够想到的诅咒之词,他们都骂了。然而对此,宋雁莲只是嫣然一笑,然后咬破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并将两指向上指天,大声咒道:“我也要咒,我要咒你们史家绝子绝孙。缺香断火;我要咒你们窖塌屋毁。不得好死;我还要咒这个荒谬无道的朝廷没落世间。永世不现……”一口气说完后,宋雁莲最后对相公史青惨然一笑,然后从容步入了被火海侵噬的祠堂,并且逐渐消失。“她和意儿,在等我。”这是史青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他趁人不备,也同样冲入祠堂,葬身于火海之中,只留下呆若木鸡的众人,还有萦绕耳边的声声诅咒。故事就这样完了吗?转眼间,百福眼前就只剩下了一地的狼籍。但是百福并不明白,难道只是要让她知道这悲惨故事的始末吗?抑或还有其它的目的?就在百福低头凝思的一瞬,周围已经发生了变化,只是她自己仍旧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