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婵无缘无故发生这样的事,可极坏了凌关和绮罗,自家的女儿成了这幅模样,这可还如何面圣啊?若是被皇上见到,欺君之罪难免,若是君上心情欠佳,株连九族都不是不可能的。凌家请了名医前来治疗,却任谁也瞧不出是何缘故,不但没有将月婵的病症治好,反而日复一日的严重起来。起初,大夫还用心医治,在遍用良方无果之后,也只是开些不温不火的安补之药敷衍着罢了。绮罗急得眼睛都红了,好不容易为女儿争取到这个飞进皇家的机会,怎可以错失!离进京还有小半月时间,哪怕只有一丝机会,她都不会放弃的。就算在十八之前还是不能恢复女儿的美貌,那她就跟着秀女队伍进京,边走边治。从凤凰城到京城,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可是凌关却不这么想,他把女儿送进宫,为的是什么?不还是为了富贵荣华吗?如果让天子看到女儿现在的样子,那他连脑袋都保不住。既然如此,他为何非要冒这个险?反正机会本来就是凌霄的,凌关想了想,还是让她去吧。这样也好,省得他老担心日后东窗事发。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霄儿,为父想了想,这些年,委屈你们母女俩了,这次进京,还是你去吧。”凌关面露慈爱,带着愧疚的语调,对凌霄说:“以你的资质,定然能获得圣宠。”自从月婵病倒,凌霄就在担心这件事,只盼着不要成真才好。她固然不甘被月婵所顶替,可是她更不愿离开母亲进宫。何况,因为月婵的病倒,她才被父亲想起来,那她自己不是反而成了替代品么?她们娘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要是自己突然离去,母亲一定会受不了的。这凌家对她们来说,简直就是火坑,冷漠的爹,恶毒的姨娘,刻薄的庶妹,拜高踩低的下人们……她怎么能放心母亲一个人留下来!不行,她绝对不能进宫!她还盼着能有一天,将母亲带走,永远地离开这里。“妹妹会好起来的,父亲何必如此着急。”凌霄在袖中暗暗握了握拳头,笑中隐藏讥讽,父亲如此态度还真是让她不太适应。“那若是不好呢?”凌关有些怒,真是给脸不要脸,不过想了想还是把火气压下去,“若是不好怎么办?”“妹妹一定会好的。”凌霄还是这么一句,话中带着倔强。凌关看了看面前这个女儿,冷硬道:“若是再过三天,月婵还不好,那就你顶上!”哈哈,果然,我“顶”上!本来就是我的,现在却成了代替的那个,真是可笑!凌霄几乎要笑出声来,抬头反问道:“若是,我不去呢?”凌关心中一震,面色有些惊疑不定,他死死盯着凌霄的眼睛,好似从来没认识她一样。对于凌霄的倔强,他还是知道几分的,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女儿什么时候有胆量当着他的面违背他的意思了。继而,是深深的恼怒。然而,凌关还是认为,没有谁会抗拒那锦绣前程的**,凌霄现在这副模样,恐怕只是在控诉他之前的行为罢了。还有就是,她知道月婵病倒,凌家除了选送她别无选择,所以才敢这么有恃无恐吧。想到这里,凌关冷笑起来,问道:“难道你不想光宗耀祖?你不想让你母亲在这个家里抬起头来?你不想高高在上,接受无数人,甚至是我的,跪拜?”呵,光宗耀祖?那与我何干?接受你的跪拜?女儿怕折寿啊!至于母亲,她大半辈子都被你踩在尘土底下,还有机会抬起头来吗?只有离开这里,她的人生才有可能重新开始。凌霄似笑非笑,道:“父亲,那荣华,那富贵,女儿要不起。”这下凌关真的怒了,面对他施舍的恩典,不但不感恩戴德,甚至如此不屑!他彻底被激怒了。“呵,你还真是翅膀硬了!”凌关笑得无情,笑得残忍,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跟月婵一起听先生讲课?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学习那些琴棋书画、女红礼仪?还不是为了今天!”“虽然未必用得上你,可有个候补的以备不测总是好的,这不,就用上了?”凌关说完,也不再管凌霄惨白的脸色,径直走了出去。在他看来,要拿捏一个女儿还不容易,今儿来通知她一声那就是给她面子了。居然还不识抬举!因着凌关这几句话,凌霄心中曾经对这个父亲唯一的一点感激荡然无存。原来,原来,她不仅不受父亲疼爱,甚至,从来就是一个工具,从小就被父亲准备好以便利用的工具。当绮罗知道自家老爷把人选又给换回去的时候,她不依了,又哭又闹,甚至以死相胁。“要死你就死去,我不拦着。可要让我把你女儿送去京城,想都别想!本来换人就够危险的了,现在成这副模样,怪谁?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想死可别把我搭上。”当绮罗把匕首架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定要凌关把女儿留在名单上的时候,凌关只抛下了这么一句话。她顿时瘫软下来,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她本是丫鬟出身,能嫁进官宦之家为妾,她已十分知足。所以,初进府时,她也曾卑微谦和,对大夫人恭谨有加。只是,随着凌关的偏宠,她日益骄横。甚至,不再把官家小姐出身的大夫人放在眼里,连她的女儿都敢欺侮。开始还有所顾忌,但凌关从来不管这些事,只一味地宠她。于是,她便以为,在这个家里,她可以为所欲为。然而现在,她知道了,她再怎么肆无忌惮,嚣张跋扈,也不过都是仗着凌关的宠罢了。而这份宠,是建立在不影响凌关自身利益的基础上的。否则,一切免谈。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个自古以来女人惯用的伎俩,她用得一直都很得心应手。却不想,在今天栽了跟头。她终于明白,要是男人不在乎你,她又怎么会在乎你的生死?凌关纵然宠她,也不过是在她能让他高兴,不给他制造麻烦的基础上。一旦大事临头,他绝不会管旁人。当凌关说出那样无情的话,她也有片刻的伤心,但也仅仅是片刻而已。她绝不会失声痛哭,她的眼泪只在有用的时候才流。更不会伤心欲绝,甚至从此与凌关恩断义绝,她从来都是聪明的女人,栽在哪都不会栽在情上。这,就是她比沈慕柔强的地方。既然女儿无缘皇城已成定局,那就要为以后好好铺路。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便追了出去,满脸愧悔地向凌关道歉,要不是凌关扶着,她说着就要跪下去。半老的徐娘,风韵犹存,美目含泪,娇侬软语,声声欲泣:“老爷,刚才都是妾身不好,竟然不顾老爷的安危,以性命相要挟。妾身该死,现下才明白过来,老爷的安危才是凌家最重要的,我们不过是依附着老爷过活罢了。老爷为这个家日夜操劳,贱妾怎还可用此等小事来烦扰老爷。”见她说得诚恳,凌关也不再追究,安慰道:“婵儿的病,我定会继续寻找名医为她医治,你也不用太过焦心。日后,若是霄儿能得享天恩,那我们凌家的地位定然不同于今日。到时,婵儿也必定能嫁得一好夫婿。”“老爷说得甚是。”绮罗依偎在凌关怀里,应和着,面上微笑着,似乎已经见到了女儿将来盛大的婚事。其实,她心里在想:靠他人的提携,还只是嫁于一寻常富贵人家,怎么及得我女儿自己陪在君王侧?到时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何等的快意!没有进入宫廷的人,只知天家富贵,无比向往,以为只要成为天子身边的人,便能成为人上人。却不知,那富丽堂皇的所在,也可能是让人生不如死之地。到那时再后悔,晚矣。“霄儿,你,你要进宫?”黎烨又惊又怒,慌乱之下竟顾不得男女之别,紧紧抓住凌霄的手,问道。凌霄只是沉默,低垂着头。“霄儿,你可要想清楚啊!那皇宫……”黎烨尚未说完,便被打断。“难道我想么?”凌霄凄凄一笑,从来,命不由人,身不由己。“凌关。”黎烨狠狠握着拳头,额头青筋暴跳,咬着牙从嗓子里蹦出这两个字来。突然,黎烨一把拉起凌霄,就要往别处走。“你干什么?”凌霄挣脱不开,连忙问道。“我带你走。”凌霄有一瞬间的失神,跟着黎烨往前走了几步,片刻之间,眼前却已闪过无数零碎的片段。“你放开!”她大力甩开黎烨的手,声音很轻,却是杏眼圆睁,饱含怒气,“你带我走?走去哪里?怎么走?我们的娘呢?她们怎么办?私奔?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吗?你……”凌霄一口气说来,又气又急,语无伦次。“霄儿,对不起。”黎烨面色痛苦而愧疚,但是却很是坚定,“我只是不想见你受苦,只要你点头,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有多艰难,我都会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