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时值麦收,自古以来就有在此时庆祝丰收、祭祀祖先之俗,以祈求消灾年丰。因此,夏至作为节日,很久以前就被纳入了祭神礼典。《周礼・春官》载:“以夏日至,致地方物魈。”夏至祭神,意为清除荒年、饥饿和死亡。乾熙皇朝亦对夏至节十分重视,帝后前三天开始就要沐浴更衣斋戒,夏至当日则要在寅时一刻便起来沐浴熏香,以进行祭神典礼,其后还要带领皇室诸人去宗庙给先皇们上香祭祀。等这些事儿都忙完,就到了平时用晚膳的时候,而内务府、御膳房等早在崇德宫宴平殿准备好了盛大的晚宴。銮仪卫等也早就在宫中各处做好了严密的安全防范工作,以防有人趁乱犯上。宴平殿是崇德宫中最大的宫殿,甚至超过乾元殿,可以容纳上百人同时出席,除了合宫大庆,就只有在宴请国宾的时候才会在此处举行。凌霄虽然没有资格与帝后共同祭天,甚至连祭拜宗庙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她早早就醒过来了。激动吗?紧张吗?终于要见到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夫君了,那次殿选的时候远远见过一面,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而今天,今天她将和宫中许许多多女人一起,跟那个人坐在一起,与他保持从未有过的那么近的距离。大约很多像她这样的女人,每年也就在这种时候有机会见一面那在众人眼中犹如神祗一般存在的帝王吧。在宴会开始之前,林璇羽来了凌霄宫中,打算过会儿与她一块去崇德殿。“璇羽姐姐,你依旧如此素净。”“霄儿妹妹,你不也是。”两人言罢相视一笑,皆带着复杂的神情。凌霄和林璇羽到达宴平殿的时候,在场多是一些地位较低的宫嫔以及勉强有资格参加宴会的皇亲。之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到场,这到场的次序也是有讲究的,越是重要的人物越是来得晚,看似随意,其实都是安排好的。皇帝皇后自然是最后才来,方显天家气派。而贵妃自然再张狂也不敢在这种场合放肆,时辰差不多时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端庄大方,甚至不逊于皇后。毕竟是帝后共同主持的及其隆重的宴会,还有一众皇亲贵戚在场,气氛非常的庄重肃穆,谁也不敢轻易言笑。凌霄低着头,垂着眸,丝毫不敢造次,只觉得皇帝的声音并不像上次在乾元殿听到的那么空灵、遥不可及,大约是由于现在人多、天气又暖和的缘故,连带着皇帝的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温度。“今儿是夏至,据各地官员上奏,今年大多地区都获得了大丰收,朕祈求上苍,保佑乾熙皇朝今后依旧年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皇帝说完,将手中的酒面朝南方洒在了地上。“乾熙皇朝五谷丰登,千秋万代,皇上万岁金安。”皇后首先站起来,举杯敬皇帝,座下众人也全部站起来,举起酒杯,共同祝祷。所有人的声音合在一起,异常响亮而振奋人心。随着众人,凌霄也将手中的小麦酒一饮而尽。这是夏至前才酿的,用的才收割下来的第一批麦子,虽不比陈年老酒那般浑厚香醇,但意义却是极不同的。“皇上,这是用才打下来的新麦磨的粉,臣妾亲手做的面条,您可尝尝。”谢贵妃亲手端了一个粗瓷小碗,送到皇上面前。“冬至饺子夏至面,爱妃的心意甚好。”皇帝亲自扶贵妃起身,将小碗接了过去,看到碗壁上是金黄色的小麦,又赞,“这碗也甚好。”贵妃听了羞涩一笑,道:“臣妾不过是想皇上之所想,见皇上为了百姓劳心劳力,因为谷物丰收而龙颜大悦,故而博皇上一笑罢了。”“好,好。”皇帝连着说了两声“好”,笑着对右下方一位面相严肃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子道:“丞相的女儿果然不一样。”“皇上过誉了。”谢丞相站起来,身材并不很高大,有着文人的清瘦,气势却很足,神态谦逊而不失威仪,凛然中又不至不敬。原来他就是丞相,凌霄心想,贵妃果然是有张狂的资本,今天的夏至夜宴除了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的丞相,即便是连薬妃的父亲从一品吏部尚书都是没有资格前来的。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客气言语,这种场合,像凌霄这种级别的是完全没有资格讲话的,就算是瑶嫔和罗裳这对平时吵惯了的,今儿也绝不敢放肆。不过若是皇帝瞧上的,比如最近的新秀——颜娘子,自然是不同的。“皇上,臣妾也敬您一杯吧。”颜絮蕊依旧一身紫衣,鹅蛋脸较之从前更圆润了,并不难看,反而更添了几分珠圆玉润之美,大概是最近很是滋润吧,“这小麦酒最是清香不过,又不伤身,想来多用几杯也无妨。”进宫之后,凌霄就少与人来往,即便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也很少走动,也就是在昭阳宫的时候会见一见,而颜絮蕊一向低调,就更不显眼了,凌霄对她并无太深的印象,只是不知怎的,前几天突然就听说宫里出了个颜娘子,还颇受皇上宠爱,就连这回夏至夜宴她的座位都被安排在了凌霄的上手,由此可见一斑。“好。”皇帝痛快地一干而尽,笑看着她,“颜娘子果真体贴。”颜絮蕊含着笑,谢恩坐下。对此,其他人倒并未露出一丝异色,即便如薬妃等人,都是面色如常,浅笑盈盈。谁都不会轻易在这种场合失了态。而一贯尖酸的瑶嫔似乎也不甚在意,甚至在看到罗裳面色不好的时候,笑得更灿烂了。其实凌霄很理解罗裳,她原本多风光啊,可是这份风光却那样短暂,瑶嫔也就罢了,还可以说是因为她太后族亲的身份,可是颜絮蕊呢?后起之秀也就罢了,偏偏也被册了个娘子,这让她受尽了奚落与嘲讽。此时,面色又怎么能够好得起来。“颜娘子自是体贴的,不像我等,不过都是木头人罢了。”罗裳按捺不住,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虽然声音很轻,但是周围的人还是听到了,纷纷侧目。皇帝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但他显然是由于距离较远没有听清楚,只是看到众人的反应,便问道:“众位卿,在说什么呢,说出来也让朕高兴高兴。”皇帝这么一说,就更多的目光投了过来,罗裳的脸顿时更加难看起来,她总不能说是自己见不得皇帝新宠的好,出言讥讽吧。罗裳犹豫一下,正要回答,却不想有人替她先开了口。只见薬妃“噗嗤”一笑,宽大的浅红暗花织锦宫廷蝴蝶袖掩了一下小巧的嘴巴,答道:“罗娘子是说颜娘子贴心呢,在这宫里,大约也就颜娘子能上皇上的心了吧,我们啊,都是木头人。”也不知是否有意,“娘子”两个字听起来格外清晰。这话着实是夸张了,即便颜絮蕊是新宠,但谁都知道她的风头是绝盖不过贵妃、薬妃几人的,可见,薬妃之言是过于夸大其词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都明白了是罗裳的妒忌心使然从而暗讽的言语。宫中人就是这点好,任何话都无需说得太明白,点到即止,给大家留个薄面,反正心里都是懂的。果不其然,皇帝一听,面色就不好了,扫了一眼罗裳,又看向皇后道:“看来,这宫里有两个娘子着实是不太合适。”听到这里,凌霄就知道,罗裳看来是要悲剧了,朝她看过去,果然她自己也已明白,面色青红交加。“罗娘子原先是什么位份?”皇帝的声音依旧和煦。“回皇上,罗娘子原先是选侍之位。”皇后倒似是有些不忍。“还是选侍好啊,安分守己。”皇帝随意道:“还是让她回原先的位份吧。”短短几句话,帝后之间就跟拉家常似的,然后却将一个女人打入了谷底。凌霄虽然不喜罗裳,也并不同情于她,但还是不由得感到些许凉薄,天家无情啊。凌霄从进这昭阳宫就未曾朝皇帝看过,不知是不想看这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男人,还是不敢看,需依靠终身的夫君就在眼前,可是,他真的能让她依靠么?“谢皇上恩典。”罗裳颤着身子,跪下谢恩,眼中已隐然含泪。可是不会有人同情她的,有的只是冷眼,甚至是幸灾乐祸。颜娘子还起身为其求情,然而她的貌似善良只是越加显得罗裳度量之小,皇帝更是夸赞了她,还给了赏赐。罗裳眼中的仇恨就更加浓郁起来。其实罗裳又有何大错呢,她只是错在没有皇帝的宠爱罢了。凌霄心中戚戚。只听皇帝继续道:“今年的荔枝甚好,诸位卿们可要多用些。”话题早已转移,他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选侍而破坏了宴会的气氛呢。“说起这荔枝,臣妾就想起那祸国殃民的杨贵妃,都不敢享用呢。”穆珺瑶起身说道,一脸惶恐。“瑶嫔妹妹真是有心了,不过我们的皇上可不是唐明皇呢。”皇后笑着说,又起身向皇帝行了个大礼叩拜,“皇上天纵英明,乾熙皇朝千秋万代。”“皇上天纵英明,乾熙皇朝千秋万代。”众人起身皆拜。凌霄心中郁结,其后,趁着别人不注意,从身后的一扇小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