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婵刚刚在黄杨树后面藏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果然就看到风煜祺出现在石榴树边上。那一身玄色便服长袍,用同色丝线绣着极浅淡的龙纹,腰间挂着一枚龙形玉佩,碧绿的颜色似要渗出水来。明明是不甚显眼的一身打扮,在晚霞映衬中,那长身玉立的少年帝王,却翩翩然如同谪仙一般。另凌月婵看痴了眼,甚至有那么一瞬,她忘记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眼中只有那抹玉树剪影。第一次,她也懂得了,除权势名利之外,令她怦然心动的感觉。然而,面前的年轻帝王,却小心翼翼、满脸怜惜地伸出手,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柔柔地抚上了一朵凌霄花。没错,不是石榴花,而是凌霄花!凌月婵突然清醒过来,这人是皇上,如果不是这个身份,那他也可以算作是她的姐夫。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愤愤地想:你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到连一株花儿都这么怜惜?可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稍稍偏转头时,看到了碧荷眼中也有同样的疑惑。她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她住进宫中也有一阵了,可是在别处,却从来没有见到过种植有凌霄。若是在凤凰城,最近正是凌霄花长势最好,花红一片的时节。若说皇上因凌霄而爱凌霄,为何不在宫中广植凌霄?为何要在这株单薄的、常人几乎分辨不清的藤蔓旁目露思恋?若不是她识得凌霄花的样子,恐怕也会误以为皇上是喜爱石榴花吧。就在这时,风煜祺突然转过头来,凌月婵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刻出去。却发现,他是在对身边的内监说话。“这回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风煜祺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期待。刘全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沉静恭敬的面容中并无惶恐,只静静答:“回了。那屋子里早已人去楼空,根本无迹可寻。也跟凌大人打听了,说前些年是有那么一对母女在那里住过,不过只是他收养的孤儿寡母罢了。且已经离开很久,凌大人也不知她们去了哪里。那附近也没什么别的人家,只问了几家稍远的,也只有人隐约记得,那儿有户贫苦人家住过,具体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搬走的都不清楚。”这个回答已经听过多遍了,风煜祺其实毫无疑问,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失望来。看向凌霄花的眼神,充满了哀伤与落寞。“皇上,老奴觉得,您还是不要再派人去了。虽说凌大人并不知咱们的身份,可总有人去打听这么一桩多年前的事情,已经起疑心了。”风煜祺可以说是刘全照顾大的,他有什么心思,其实刘全心里都明白,“奴才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不管是或不是,皇上您喜欢便行了,何必计较这么多呢?”风煜祺想,刘全是了解他的,但又不了解他。刘全说的或许有道理,但那是他从八岁那年起,就深埋于心底的一个执念,岂是那般轻易便能放下的?他想知道,霄儿是否就在他身边,如果不在,他也想知道,她现在身在何方。这般想着,便一时情难自禁,看着凌霄花轻声唤了出来:“霄儿。”凌月婵就躲在不远处,风煜祺和刘全的话一字不落地进到她耳朵里,虽然没头没尾的,她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听进去了一些,尤其是最后,风煜祺那声饱含深情的呼唤:霄儿,更是令她心中震荡,疑云大起。本来,她今天是听了神秘人说的,要来此邂逅风煜祺的,可没想到会凑巧听到这么一番话。一时不敢闯出去,并且心里也乱得很,总觉得想到了什么,但又抓不住。就在她犹疑的时候,风煜祺已经抬脚往冰弈宫去了,“朕似乎好一阵未见冰心了,去看看她吧。”“小姐!”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碧荷也很是懊悔,不过她也知道这时候绝对不是与皇帝“偶遇”的好时机,所以拉了一把凌月婵,没让她冲动。主仆二人便回了栖鸾堂,有宫女前来问她们去了哪儿,两人就连以往的敷衍都没有给,就进了内室。碧荷把刚才的事情讲给朱莲听了,问她:“你脑子一向比我活络,你有什么想法没?”朱莲的确不够稳重,但胜在脑子转得快,也有些小聪明。而且,她们两人都是从小跟着凌月婵一起长大的,凌家的那点腌臜事,她们比谁都清楚。没多时,朱莲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小心翼翼道:“你们说,皇上说的凌大人,不会就是咱们家老爷吧?”碧荷也皱起了眉头,眼中是辨不清道不明的色彩,细细回想着从皇帝和刘公公那儿听来的话,分析着这个猜测到底有几分可能。而凌月婵却已经忍不住了,直觉告诉她,这非常有可能,赶忙说出心中所想,让两个丫鬟帮她参详一二。“如果皇上说的正是爹爹,那么刘公公说的那对母女,你们说会不会就是凌霄母女呢?她们不是一直卑贱地住在凌府旁的小院子里吗?”虽然这个猜测,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凌霄在进宫前怎么可能会认识皇上呢,但她就是这么觉得的。“且不说这件事本身的不可思议,就算是有可能的,那既然凌小主现在已经入宫,为何皇上还要派人去寻她?”碧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却也觉得并非全无可能的,“倒好像是,皇上全然不知情的样子。”“不错,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奇怪。碧荷刚才说的是一点,还有,听你们说的皇上的神态,似乎很喜欢凌霄花,而且最后还唤了一声‘霄儿’,那皇上很有可能喜欢一个名叫‘霄儿’的女子,可又不太像是凌小主。”朱莲也道。凌月婵想不了这么多复杂的,她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便道:“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凌霄的得宠却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我着意模仿她,一定会引起皇上的注意的。”说着,还自信满满道:“慢慢儿的,只要有了机会,皇上一定会喜欢我的!”这时,碧荷认真道:“小姐,您说得对。如果凌小主真的与皇上在多年前相识,不管她自己知不知道,反正现在皇帝十有八九是没认出她来,那小姐未尝不可见机行事。而就算凌小主不是那个‘霄儿’,她能如此受宠,难保不是与那人有几分相像或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小姐模仿她是没错儿的。”说到这里,几个人都有些兴奋,心心念念地进宫来,一路上还吃了那么些苦头,结果却徘徊到了今天,才总算是看到希望了。朱莲又想到一个主意,道:“如果咱们的猜测是真的,那你们说,皇上会不会给过凌小主什么信物呢?自然,这信物定是没有许多人知道的,但有是小主她分外宝贝的。”“你这么一说,本小姐倒是想起来了。”凌月婵一拍腿,又看了看门外,才说道:“上次嘉草因偷窃被凌霄处置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吧?那次凌霄手里就握着一根素银凌霄花的项链,说是差点被嘉草偷走,所以分外恼怒,甚至把她送去了慎邢司。”“小姐这么一说,奴婢倒是也想起来了,那条跟项链虽然并不贵重,但吊坠却是一朵打造精细的凌霄花。除了那次,从未见小主戴过,可却将其看得那么重,真是很有可能呢。”朱莲说得更加轻声,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试探着对凌月婵道:“不如,小姐,您想办法把那条链子给‘拿’到手?”凌月婵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先不管是不是,有没有用,先拿回来再说。”于是,当天晚上,凌月婵就找了个机会潜入凌霄的房间。当然,若真是这么容易就让她得逞,那尔岚她们也就不必在栖鸾堂当差了。当尔岚告诉凌霄,凌月婵有些形迹可疑,似乎有想要进她内室的意思,她就决定,看看月婵这回又有什么把戏。“尔岚,你没有惊动她,很好,且让我们瞧上一瞧再说。”这样一来,凌月婵“夜探寝殿“的计划也就分外顺利起来。她还不由地嗤笑了一下嘉草,这么容易便被人发现,若是被她拿到,定然是不会的。至于她为何亲自动手,也是为了防着,一旦被发现,自己作为凌霄的妹妹,总好找借口一些。现下看来,倒是异常顺利呢。趁着月色,凌月婵闪身到了凌霄安寝的内室,进去后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便到梳妆台前,将首饰匣子找出来。那条银链子,几乎从未见凌霄戴过,若不是嘉草偷盗事件,她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就收在这匣子里面。这会儿,凌霄就在外面守着呢,她不过就是想看一下凌月婵的意图何在,哪里会真让她动手,。原本还以为她是想要在她房里放什么东西,或搞什么破坏,没想到却是有目的性地直奔首饰匣子,显然是想从里面找某样东西。当然,凌霄也可以在她动手之后,再将其逮个正着,但凌霄却不想这样做。才传出了嘉草的事情,那还可以暗中拿薬妃作为挡箭牌,可要是作为她亲妹妹的月婵做下这等事,可就真的是面上无光了。所以,即便是当场抓住了,凌月婵什么都不说,凌霄也是拿她没办法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再纵她一回。“小主,虽说今晚月色极好,在院子里多赏一会儿也无妨,可到底是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歇了吧,。”青雾故意大声说道。凌月婵自然听到了,刚刚打开匣子的手一抖,盖子就又合了下去,发出一声低响。听着外面的响声,显然是凌霄她们回来了,虽然心中暗恨非常不甘,可也无法,若是被发现,下次就更不好动手了。于是,只得放弃,瞧了瞧门口,见来人还没走近,她小心打开门迅速走了出去,在外面找了个角落暂时先躲起来。凌霄知道她就在身边,只作不知,带了疑惑对青雾说道:“反正今儿我也确是有些累了,早些歇下吧。只是,方才好像隐约听到房中有动静,莫不是有耗子吧?”青雾惊讶道:“有这事儿?回头奴婢带人好好清理一番,要真是有耗子,看到就直接打死!”两人说着就进了屋,关上门,随即就点了烛火。主仆二人的说话声间或有几句传到外头,隐隐约约并听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应当没发现刚才有人进去过才对。凌月婵看了看周围,好像没什么人,就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那屋。她没有发现,身后一道黑影跟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