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风煜祺晚上去了凝潇殿;第二天,还是去了凝潇殿;第三天,第四天……整整半个月的晚上,风煜祺都是在凌月婵身边度过的。这在后宫之中是从来没有过先例的,即便是从前谢贵妃和凌霄最受宠的时候,最长也没有连着超过七天的。凌月婵的风光和地位越来越鼎盛,在宫中一时无两。人人见到都要恭敬地见上一礼,即便是高位分的娘娘也需温温唤一声“潇嫔妹妹”。风煜祺不好女色,宠幸后宫并不多,故而子嗣稀薄,至今还没有皇子,偌大的后宫也只有一位蓝选侍是有孩子的,可也不过只是一位帝姬罢了。若是寻常男子,尚处弱冠的年纪,或许还并不着急子嗣,但他是一国之君,自然是不一样的。即便是自己不急切,可还有太后,有那么多大臣在记挂着呢,皇帝的儿子可是关乎着江山社稷的。所以,凌月婵这一胎可是被寄予了非常大的期望的,同时也受到了无数的关注,自然也就不难理解她因此而获得的巨大荣宠了。即便是从前蓝选侍怀孕那会儿都未曾有过如此的重视和荣耀,生下帝姬之后就更是淡淡的了,以至于至今还是处在选侍之位。后宫里的女人,固然想要皇帝的宠爱,可也知道,那些所谓宠爱不过如同殿宇檐角之上的薄薄云翳罢了,不知何时就会散了去,着实是不可靠的。只有子嗣,拥有自己的子嗣,那才是终身的靠山。谁不想要子嗣呢?可谁又能轻易便达成心愿呢?便是从前盛宠如谢贵妃,薬妃,凌霄,也都没能获得上天这般厚爱。不过也都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承宠算多的了,都还没有消息,更何况是其他无宠嫔妃呢?再加上宫中也还没有皇子,所以,眼下她们倒也还不急。万万没想到的是,半路上竟然会杀出一个凌月婵,还是半温不火,似乎从未怎么承宠的嫔。谁都未曾料到,这番天大的荣耀竟会被她给夺了去。十个月后,若只是个帝姬,倒还罢了,若是皇子,她岂非成了皇长子生母?这桂冠岂能被她给得去?谁能甘心?可不甘心又怎样呢?眼看着皇上皇后天天往凝潇殿走,上上下下的人都围着凝潇殿打转,飞仙宫前门庭若市,被踩得日渐光滑的门槛似乎也在张耀着主人所受到的无上荣宠。就在凌月婵有孕的消息传出里的第二天晚上,风煜祺其实就过来看望过凌霄,但是,仅仅留了不到两刻钟,他就起身去了凝潇殿。那天,他进栖鸾堂之时,凌霄正在刺绣。“凌霄,你怎么也拿起这绣花针来了?”风煜祺掀开帘子,看到凌霄坐在绣架前,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根细长的银色长针,便开口打趣。见她面色安然、悠闲自在的模样,心中的愧疚以及不安似乎略微消去了些许。凌霄看到风煜祺,手中的针线顿了顿,便继续眼前的活计,并不多理会他。风煜祺在边上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对她的无礼并不见怪,一则是两人私下这般相处是惯了的,二来也是他心里有事,根本顾忌不了这些。他看了看凌霄的绣架,只见画面是寻常的彩蝶扑花,绣技也是一般,笑着问道:“凌霄不是最喜爱那诗词经卷,歌赋笛箫的吗?怎么如今也做起这微末功夫来?”“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打发辰光而已。”凌霄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道。面对这样的凌霄,风煜祺甚为疑惑不解。上回,因着他册封了凌月婵,凌霄突然就得了那么重的病,而这回,凌月婵可是有孩子了,那还不得大为伤心?所以,他今天其实是抱着很重的愧疚心思而来的,他想要跟凌霄解释,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凌霄竟然像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之前她也有过生气的时候,故意摆出一副漠不关心却又礼数周到的模样,实则是故意疏远、冷漠他;上回是生病折磨自己;可是这回,她到底是真的不在乎了,还是生气了?风煜祺并不确定,他当然不希望凌霄生气、伤心、难过,可是更不希望是她不在乎、不喜欢自己了。“凌霄,关于潇嫔之事,我想要跟你解释一下……”犹豫半晌,风煜祺还是决定主动开口,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他不好。“皇上!请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好吗?”凌霄却没忍住打断他,眉头有些上挑,不自觉地带了些许厉色,“你解释什么呢?你是皇上,她是您的嫔妃,是您的女人,她怀上你的孩子,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风煜祺满腔的话语都被噎在了喉咙里,胸口闷闷的,堵得异常难受,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到了那天晚上——那天,他在朝堂上又跟几位老臣起了争执,偏偏拿他们没办法。那些老家伙资格都很高,又是属于谢丞相一党的,倚老卖老,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欺压他年纪小,他堂堂皇帝却要听他们的意思。退朝后,他微服出宫,去了禁军军营找黎烨。两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每次都聊得很投机,这回也不例外,若不是军队里不能随意饮酒,他们早就畅饮三百杯了。等回宫后,他自斟自饮了许久,看着夜幕渐渐降临,宫中华灯初上,突然就又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场萍水相逢。于是,思念,就那么突如其来地来了,满腔满肺的都是“潇儿”。于是,他便遵循内心的想法去了。他到凝潇殿后,有宫女笑盈盈地引着他直接进了月婵的內寝。而当他踏进门的时候,他就看到窗边侧身坐着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单薄瘦削的身躯令人看了忍不住产生保护的欲望,长如缎的青丝之间隐约夹杂着几根银色丝带,在月光下隐约现出几缕微光。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来看望潇儿的,却不知怎的,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凌霄的模样,尤其是面前的女子,怎么会是凌霄呢?可看着却分明是极像的。他没有见到潇儿,不但不失望,却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惊喜。难道是凌霄也想他了,所以特意来见他的么?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所谓何来,只满心满眼里都是凌霄。他是半夜时分醒过来的,床前尚有烛光摇曳,感到头部隐隐作痛,渐渐就醒了。感受到怀里的温香软玉,又想到昨夜的缱绻缠绵,心下柔软,睁开眼转过脸去想要亲吻心爱的人儿。就在看到面前之人的瞬间,他突然眼前一黑,一阵眩晕,只觉得心头大骇,怎么会是她!?就在万分震惊的同时,此前的记忆便如洪水一般涌上心头。的确,他本就是到凝潇殿看望潇儿的,那他所见之人自然就是潇儿了,又怎么会是旁人呢?他怎么会看错人呢?!难怪,他仿佛记得,昏沉之中,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似乎挣扎得特别厉害。他也算得怜香惜玉之人,可是正当意兴浓厚之时,又是与自己喜爱的人一起,就也没有过多地压抑自己。动作之时便厉害了些,没有想到,承宠之人竟然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皇上,你醒了?”怀里的女子也幽幽醒转,面色酡红,满脸娇羞。他不知怎的,突然就生出了一股慌乱,就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甚至等不及安抚一下身边的女子,便急急起了床,撂下一句:“好好休息,朕还有国事要处理”,便匆匆“逃离”了现场。那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凌霄该伤心了。他可还没有忘记,那次凌霄因着气急攻心,大病一场的事。那次,他做了一件平身从未做过的、自以为最卑劣的事——他让刘全交代下去,他临幸了潇嫔的事,不许声张,更不许记录在册。好在那天他是临时起意去的凝潇殿,并没有下旨,去得又晚,没有多少人看见,之后又在半夜就离开了。只要他没有任何表示,凌月婵也不可能到处张扬说自己被临幸了。果然,之后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他,乾熙皇朝的帝王,临幸了一个女人,可是现在却不敢承认,不想承认。这难道还不够卑劣的吗?可他还是那么做了。以至于,凌月婵被诊出有孕之后,他还特意跟皇后解释了一番,又在幸恩录上补了一笔,只推说是疏忽忘记的。说实话,对于凌月婵的有孕,他要说没有半点喜悦,那是假的,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总还是欢喜的。可若说有几分喜悦,他又说不上来,反而有种莫名的压抑和不安。可说是,喜忧参半吧。他也实在是没有想到,就那么一次,凌月婵就会怀上了。今天,他是想要来跟凌霄解释的。可是,正如她所说,他要解释什么呢?他该怎么说呢?难道他要说,自己跑到凝潇殿,不小心把潇嫔看作了她,以至于一时**错了人选?这太可笑了。面对凌霄的质问,风煜祺久久无语,半晌过后,只道:“你慢慢绣吧,晚上早点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