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鸾堂的宫人们眼看着皇帝进去内殿不到两刻钟,便神色不豫地走了出来,一言未发,只带上随侍的内监们,一路出了宫门,一行人的身影无声消失在暮色中。房中,传来凌霄压抑的哭泣声,手中的银针划过娇嫩白皙的皮肤,冒出一颗豆大的血珠子,随着手腕的滑落而坠落到米白的裙边上,绽出一朵娇艳的媚色红花,银针落到冷硬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却又清脆的一声响。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人们都觉得,必是凌婕妤惹恼了皇上。潇嫔有孕本就对栖鸾堂冲击甚大,如今,又有了今晚的事,看来,凌婕妤是要失宠了。风煜祺连着半个月都去了凝潇殿,一时将凌月婵在宫中的地位推向了最高处,凌月婵本就狂妄的性子更是被纵得无法无天起来,好在身边还有个程珈洁,多少劝着点,还稍许好些。凌霄作为凌月婵的姐姐,妹妹怀孕了,她当然不能不去看望,想当然的,每次过去必定要遭受一番折辱。好在,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凌霄倒也不是很介意——连这种想象当中的难以承受之痛她都承受了,还会介意旁人的一点不友好态度吗?只是有一点,凌霄过去虽不空着手,但也是决计不送吃食药材授人以柄的,即便只是送些首饰、衣料,也必请太医当众查过才送出手。这般滴水不漏,借着为潇嫔安全着想的名义,实则是为自己避嫌。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保全自己的。不知不觉中,凌月婵怀孕已经快要三个月了,过了这三个月,胎象也就稳定下来了。换句话说,要是有谁想要动手的话,应该趁着最近赶快动才好,可能轻轻滑一跤就能让那个没成行的孩子从此不见天日,否则以后就不这么容易了。但是,风煜祺也是从小在宫斗的血雨腥风里过来的,他当然懂得后宫争风吃醋、互相倾轧是有多么可怕。这次,他也知道凌月婵已是众矢之的,必定会有人想要铤而走险对她不利,因而防范异常严谨。日常饮食皆经由太医看过,并且有人严格记录,所用餐具一律换成了银质品,出门见客或是别人送上门的礼物也会记录在册,以备事后查询,一旦有何不妥,即可追究到直接责任人。这些落在旁人的眼里,自然又是多了一分对凌月婵的敬畏嫉妒之心。同时,那些想要做些什么的人,也没了机会,其实也是被皇帝的这份用心给震慑到了。这天,凌霄本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冬日里即便是天气晴好,也总是带了丝寒意的,但凌霄却分外享受这种暖阳微凉的感觉。暖暖的阳光洒在**在外的皮肤上,间或吹来一阵细小的寒风,像是有薄薄的刀片划过一般,有酥痒微麻的触感。就像人心,总也不会永远都是暖的,不经意的就会有突如其来的刺骨寒凉。比起这,在冬季的室外晒晒并不十分暖的暖阳,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凝潇殿来了人,叫凌霄过去一趟,说是潇嫔今儿有些不舒服,需要姐姐去帮着照顾一下。呵,什么“身体不舒服需要照顾”,不过又是寻着借口来叫凌霄过去折辱罢了。传话的人走后,青雾不忿地瞪了那人的背影一眼,转头担忧且难过地看着凌霄。凌霄却无所谓地一笑,从黄花梨木靠椅上站起来随手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轻轻道一声:“我们去瞧瞧。”当殿外传来“凌婕妤到”的声音时,凌月婵得意地笑了。三不五时地把凌霄叫过来,言语刺激一番,面子上狠狠折辱一番,怎么都好,反正只要是让凌霄不痛快的,她就痛快。这几乎已经成了她最大现在的乐趣。“月婵,姐姐来看你了。”凌霄甫一掀开厚厚的帘子,进入内殿,便有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瓜果的清香之味。孕妇不宜闻香料,风煜祺便日日派人送了御田里专门培植的新鲜瓜果到凝潇殿,只为了给潇嫔用作殿堂添香之用。凌月婵闻言,并不与凌霄见礼,反而有些不悦,皱着眉头,却又没想到什么好反驳的。毕竟,她的位份可是在凌霄之下几级呢,总不可能让她向自己行礼的。想到这里,凌月婵更不满起来,想她如今这么风头鼎盛,却要因为位份的缘故生生被人压一头。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会给她晋位。“今儿个,不知姐姐给妹妹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呢?”凌月婵也不招呼凌霄落座,只大喇喇问道。凌霄从青雾怀里报过一只精巧的雕花镶红宝银锁匣,缓缓打开,取出其中的一只赤金玫瑰簪子,放到手中,给凌月婵看。只见根根金丝累作花枝,薄薄的金片打成花叶,相互交织缠绕,顶上是一朵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玫瑰,华丽生辉,娇美大方,贵气天成。凌月婵看到便眼前一亮,虽然风煜祺已经陆陆续续赐了她无数珍宝,可只要看到好东西,她还是忍不住会心动,尤其是别人手里的好东西。可见,再怎么飞上枝头,到底还是变不了凤凰的,永远都无法掩盖其暴发户的本性。“朱莲,既然姐姐这么盛情难却的,那咱们就不客气了吧,收起来。”凌月婵毫不客气地便命朱莲去把簪子接过来。不过凌霄却又突然将匣子阖了起来,对青雾淡淡道:“去外面看看华太医来了没有。”凌月婵一愣,随即便冷冷地道:“姐姐,你不用这么小心吧?生怕我有个什么不好,赖到你头上吗?”其实,说实话,她还真是早就有这念头了,但就是凌霄每次都这么谨慎,竟让她半点机会都找不到。“怎么会呢?妹妹你多想了,姐姐只是担心你罢了。”凌霄依旧是那番说辞。华太医很快就进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了个礼,并不抬头,只是静静垂着头,候在一边等待吩咐。“华太医,你帮我看看,这发簪有没有对孕妇或者胎儿不利的地方。”凌霄将匣子递到华文笙的面前。华文笙取出来,细细看过,将其放回匣子里,回禀道:“此簪子为赤金打造,并无任何不宜之处。”“有劳华太医了。”凌霄谢过,便让她下去了,这才将簪子给凌月婵。凌月婵只在一边翻白眼,一只簪子而已,能有什么问题?凌霄即便是不这样,她还想不出来在一只金簪上能做什么手脚呢。将金簪取出来,细细打量,凌月婵越看越喜欢,便赞道:“姐姐到底是姐姐,就是不一样,那些旁人送过来的劳什子,怎么看都不及姐姐的这只玫瑰簪。”青雾惊讶地悄悄看了座上一眼,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凌月婵竟然还会夸小姐了。不过,这个念头还没想完,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凌月婵趾高气扬、理所应当地道:“既然是姐姐的簪,那自然是姐姐更懂得要如何佩戴才能显出它的气质来了。那么,便由姐姐来给我簪上吧?”听起来似乎是问句的口吻,可其实连半点问询的意思都没有,俨然是一副命令的样子。凌霄面色平淡,并不上前,本来姐妹间互相配簪也是寻常之事,可现在她们两人显然不是寻常姐妹之间那般。“怎么,你不愿意?”凌月婵扶着腰,由朱莲、碧荷一左一右搀扶着,小心走到凌霄面前,嘴角含着一缕轻蔑的笑意,凑近她,“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德行,还真当自己是后宫最受宠的凌婕妤?我叫你一声姐姐,那是给你做脸,你可莫要给脸不要脸!可别忘了,从小,你就只能在我脚下,永远都别想翻身。”凌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心中一酸,脸上却不流露半分,只道:“妹妹,你这肚子还没显怀呢,已经需要这么辛苦地扶着腰才能走路了吗啊?那今后等到七八个月大的时候,你可怎么办才好?”“不用你操心!”凌月婵如何听不出来凌霄话中的讽刺意味,提高了声音道:“你就说吧,这簪子,你到底是为不为我簪上?”凌霄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忍了又忍,转头对青雾道:“青雾,潇嫔小主不适宜戴着这般贵重的赤金玫瑰簪,拿上,咱们回宫。”说着,便转身往门口走去。青雾在这种时候总是反应奇快,不等凌月婵她们还过神来,便从朱莲手里把匣子给夺了回来,随便福了一福,便跟上凌霄快步走了出去。她们回宫后不久,便有消息从凝潇殿中传出,说是潇嫔身子大为不适,隐约透露出是被凌婕妤冲撞了的意思。到了晚间,风煜祺自然又是去了凝潇殿,好一番安慰,又是请太医,又是赏赐。第二天请安的时候,凌月婵是被免了的,而皇后则当着众人的面提点了凌霄几句。纵然皇后并明显的责怪之意,也是一番好意,不希望凌霄沉不住气,做出什么不该做的来。可这些话落在旁人耳里,便是凌婕妤在失宠之后,又遭了皇后的不待见。凌霄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