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将露尘打发回去之后,就在映月宫中思虑对策,若是时间多的话她还能慢慢筹谋,或者找个机会回府中一趟,也好与父亲、母亲等人商量一番,可这会儿根本来不及了,何况,皇上明摆着就是要隔绝她跟外界的消息,又怎么可能再让她出宫去呢?而且,此事就是皇后兄长搞出来的,皇后统领后宫,就更不可能放她出去了。这时候,谢贵妃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几乎要扼制住她的呼吸。原本,父亲权倾朝野,她是出身显赫的丞相长女千金,在闺中时就是京中各家小姐们巴结的对象,之后更是嫁给了皇上、当时的太子,即便是出身郡主的太子妃都从不敢给她脸色看。后来,她被封为贵妃,在宫中虽不是一人独大,倒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是凌霄得宠后她第一次感受到被冷落的滋味儿,但也不曾这般无助过。她总觉得,凭皇上对她的感情,凭家族的势力,一切都会有转机的,总会好的,而事实上,皇上即便冷落她也并没有对她造成过实际伤害。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她的大哥,她的至亲,将被处死。谢贵妃从来没有感觉这样绝望,这样恐惧过,她也不知道在恐惧些什么,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大哥即将被处死这件事儿。她总觉得,不久的将来有一场暴风雨正在等待着谢家。其实谢芷晴对政治是不怎么关心的,她也没有多么灵敏的政治嗅觉,但是皇上对她亲人的下手,令她直觉地感受到了害怕与深深的忧虑。但是,此刻,她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她必须去求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然而,结果几乎是可以预见的,风煜祺根本连见都没有见她。谢芷晴在承恩殿外一直跪着,直到月明星稀都不曾起身,依旧跪得笔挺,双眼死死地盯着里面,口中机械般地喊着“皇上请开恩“。无论别人怎么劝她都不肯起身,更深露重,她一身单衣在寒风中单薄得犹如一片秋后残败的树叶,嗓音也越来越嘶哑,充满了哀戚。谢芷晴忍不住嘲笑自己,这是她从前最不屑的手段,在她看来,这种苦肉计不但不能打动帝王,反而只会令其心生厌烦,搞不好完全适得其反。更何况,她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是贵妃娘娘,她骨子里的高贵感不允许她那么作践自己。而现在,她却在做着从前的自己最不屑做的事情,在无常的世事和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她不得不低下她那曾经自认为高贵的头颅,以卑贱的姿态去换取帝王廉价的同情。刀子一般的寒风刮在身上、脸上,早已没有了知觉,只剩麻木,但这麻木里却仍怀着一丝希望,犹如微弱的烛火一般支撑着她已经快要倒下的身躯。而此刻,内殿里的风煜祺也并没有睡着,身边躺着清醒着的林璇羽。“皇上,您要不要出去看看?”林璇羽看着帐子顶上,隐约的盘龙祥云纹路在烛火中有些飘渺的虚无。“不用了,早点睡吧。”半晌,风煜祺才道,与身边之人离了一尺之距。凤鸾春恩车是当着谢贵妃的面将林璇羽送进承恩殿的,风煜祺本不想顾及外面那个女子的百般请求,甚至想让人把她赶走,然而听到那一遍遍凄楚的哀求,到底是硬不下心肠。他不禁想起了在东宫时,谢芷晴来刚到他身边时的样子。后宫里有很多女人,或许他并不都爱,但若说全无半分真情实感,那未免显得过于无情了。又过了一会儿,承恩殿里唯一的一点亮光也熄灭了,就像谢芷晴心头的那一缕微渺的希望之光也逐渐漆黑。又有宫人来劝她,“贵妃娘娘,您就回去吧,皇上他早就歇下了,璇嫔小主还在里头呢。”这已经说得很是隐晦了。谢贵妃瘫软在地,依旧麻木地说着什么,似乎还是不死心地想要祈求皇帝的宽恕,可是,里面的人根本不会倾听她的诉说。此刻,谢贵妃将满腔的恨意全部发泄到了皇后的身上,她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昭阳宫的方向,满眼戾气。“谢贵妃还在承恩殿外?”早上,凌霄起身梳妆的时候,听到尔岚的禀报后,有些吃惊地反问了一句,转而又释然,谢芷晴也是个倔强的。尔岚低头应答了一声,眼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更不作评判,只是在客观陈述着一件似乎稀疏平常之事,“皇上出去上朝的时候是与璇嫔小主一同出来的,经过谢贵妃跟前时,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凌霄想起谢芷晴那总是充满傲气的、微微抬着的骄傲的下巴,再想想她今日的落魄,真是令人唏嘘。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谢家还没怎么样呢,不过就是可能会去一个儿子,动不了他们的根本。“给我换一身衣裳,待会儿我要去昭阳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待到了昭阳宫,果然没有见到谢贵妃的身影,有映月宫的人过来向皇后告假,皇后倒也并未为难,还嘱咐了两句,让贵妃好生休养。“凌昭仪身体可安好了?怎不多歇息几天,这天儿还冷着,可别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贵妃身边的人走后,皇后问起了凌霄,见她两颊瘦削,露出些许担忧,“昭仪可是消减了不少。”凌霄伸出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笑道:“嫔妾还巴不得呢,以前这脸总有些肥肥的,捏着都是肉,现在总算是有几分样子了。”“看来皇后娘娘可以放心了,凌昭仪能这般说笑,看来的确是好得差不多了。”清贵人在一边应和,“昭仪娘娘看着就是个有福的。”后半句她没有接着往下说,这有福的自然能很快再次怀上龙种,但她没有直接说出来免得挑了凌霄的伤心处。凌霄半垂着眼帘,她倒也是个千伶百俐的。殿中之人只静静的不说话,心里头各怀心思,今日的重磅消息、关于谢贵妃在承恩殿前跪了一整夜的事儿自然早就在宫里传遍了。现在离午时三刻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听说谢贵妃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闯到前殿去,好不容易才被身边的人给拦住了,此刻正等在皇上回宫的甬道上呢。谢贵妃在宫中不可一世惯了,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众人感觉痛快的同时也感到一分寒凉,就连谢贵妃都有这样的一天,那何况是她们呢?兔死狐悲,难免令人唏嘘。不知是不是今天的早朝散得特别晚些的缘故,当昭阳宫中的诸嫔妃们都请安结束纷纷回宫的时候,谢贵妃仍旧倔强地跪在路边。虽然双眼无神,满脸疲惫,但那通身的气势却依旧不减分毫,令人不敢小觑。回到栖鸾堂后,青雾都忍不住悄声对凌霄是说:“谢贵妃可真不愧是相门中出来的。”凌霄对于谢绍元本身的结局倒不是很关心,但风煜祺对他的处理其实表明的是对待整个谢家甚至是谢氏一党的态度。凌霄对政治没什么兴趣,但如果前朝必然会影响到后宫风向的话,那就容不得她不关注了。“午时过后把消息告诉我。”凌霄手捧着一本《乾熙纪事》,心思却纷乱无比,将此事交代下去之后,便让人取出了许久不曾碰过的绣架,到暖阁中做起绣活儿来。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是过得很快的,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时分。凌霄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外间抬头看了看日头,什么都没说,坐到桌边随意吃了些。栖鸾堂中依旧是平日那般,没有任何异样,不过,凌霄知道,在外面的世界,恐怕早就已经掀起轩然大波了。只是不知道,此刻那边的进展怎么样了。午时三刻,很快就到了。明晃晃的日头,在天上挂着,却驱不散冬日的严寒。今天的风很小,连树叶都不曾多加晃动,只能透过湖面上隐约的涟漪而窥一斑。一切都貌似很平静。“娘娘,行刑了。”到未时,便有消息传进来了。凌霄心中一惊,谢绍元居然真的被砍了,看来,风煜祺是打算对谢家动手了。此刻的谢家如何,宫中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此事过后,谢贵妃连着两日没有出宫门。但是,令人意外的是,第三天,她居然就出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且整个人看起来除了憔悴了些,竟无太大的异样。皇后安慰她,“贵妃当节哀。”谢贵妃俯身施礼,面上闪过一丝怨毒,快得令人以为是看错了,“谢皇后娘娘体恤,嫔妾兄长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嫔妾如此实在是不该。”凌霄心中一惊,她固然对谢芷晴并不十分了解,但也知道这些话不应该是她会说出来的,而且今天的她实在是对皇后恭敬得过分了。此事凌霄多少也是知道一点儿的,谢绍元之死跟皇后兄长脱不了干系,恐怕,此时的谢芷晴对皇后恨之入骨吧。纵然是风煜祺最终下的令,但人就是这样,当你对真正的责任人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就会迁怒到他人头上去。之后的几天,后宫之中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很平静。但生活就是这样,虽然很狗血,但依旧不断狗血地上演着一出出已经被人演烂了的戏码。在诡异的平静之后,终于迎来了一场令人恐怖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