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小白家祖孙三代便出现在邺城的瓦市街口。瓦市是在冰井街上。晨曦笼罩,薄雾还未散去。挑着满筐菜叶上头上满是雾水的农人,刚从河塘里捕鱼归来还满身腥味的渔人,还有地上放着尚有余温野味的猎户,都在卖力吆喝自己的东西,“刚捕来的大鱼,只要五文一斤咧……”“阿婶,只要一文这篮里的野菜都是你的……”“野味,野味,新鲜的兔子獐子肉,老婆婆,来一只兔腿么?……”这瓦市乃是清晨时邺城最热闹的所在。不止宫里采买要在这里,便是这邺城百十家酒楼商铺厨房的采买也是在这里。有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驴车的宫里采办,也有着青衣长袍后面跟着小厮的酒楼账房,灶头。三三两两的,都可以见到聚在一起讨价还价的人。当然,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也是从这里传向了四处八方。日头渐出,买好菜的各人都三三两两的散去。“哎,听说没有,那如意酒楼新接手的浪荡公子公孙意,不知在外面结识了什么厉害人物,连老爹临终都没赶上,据说接了下月佛法大会的食宴……”“什么没赶上,那是他忙着接手佛法大会食宴的准备工作,这个要成,到手的赚头恐是这个数以上……”说话的人神秘的将手掌一举,前后翻了一番。“这等机会如何被那浪荡子得了去……”“那公孙意连偌大百万家财都舍给了姨娘和五岁的弟弟,只要一个如意酒楼,其中怕是……嘿嘿嘿……”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下七八个版本在谈论这件事。邺城西门是劳力集散地。雇长短工的,找活干想卖身的都集中在这里。“哎,听说没,如意酒楼昨日找个小娘子,工钱竟是一个月三两……”“现在酒楼生意这么好?一个小厨娘都能有这么多钱,那灶头不是更高……”“如意酒楼的工钱翻了一倍都不止,那别家的工钱是不是也要涨了?”从昨日起,这样的小声谈论就一直没停过。还有的竟大着胆子跟雇主讲起价来。到了日头渐渐升高,紧邻如意酒楼的胡人饭庄老板被几个同行围住。“听说昨天你一个人去了如意酒楼?”“那公孙公子同你说了什么?……”“老胡子不地道,一个人偷偷去了也不告诉我等!”“我昨日去是……”更有人直接将胡商一通鄙视。非我族类,非我族类啊!大发感慨。大胡子不知道为何一夜之间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更不明白这帮子掌柜老板的围着自己到底是想打听些什么。商人重利。无利不起早,无奸不成商。前日公孙意第一次召集大家谈集合之事时,这些人都去了。公孙意介绍完事情缘由,让众掌柜回去斟酌一二。从楼里出来时,这些个掌柜便是一脸悻悻的神色。第二日更没有一家前去。无他,古往今来,经商都是一家独营或是家族经营,从没有数家数十家联合的。虽说现下天下太平,但庙堂之上也是争权夺位的换来换去,这样的集合有谁可以作保?便是公孙意,他公孙家在这邺城也算是门族大户,倘若让那些叔公子侄加入集合之事,怕也是要颇费一番唇舌。大家都不去,也就平安无事。但有一个人去了,在众人眼里便成了吃独食抢先机的。没好处谁会去?这胡人老板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在这邺城也是经营了多年,为人精明。他会偷偷去了的,肯定是得了莫大的好处!这是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大胡子越是辩解自己并未参与公孙意集合之事,众人越是觉得他那张被大胡子遮住鹰鼻张目的脸上透出奸诈。得了好处,谁会愿意说出来?几个生意场上的精明老板深深后悔自己昨日没有同去。小白坐在饭庄的一个角落,眼见大胡子老板被众人围住,那几个老板一副心急难耐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公孙意的样子,不由暗暗点头。这大胡子胡人老板再也不会料到自己无意中帮了公孙意和小白一个大忙!如同端上一盆从未有人吃过的菜,现在有人领头夹了一筷子,后面各人自然频频举筷开动。原来这就是清音大师同自己说过的“第一个吃螃蟹”现象。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被人竞相模仿!小白心里浮现出自己去找清音小师傅,告诉他公孙公子出的难题。清音小师傅先是皱起了眉头。后来只想了半刻,便告诉自己的话。原来是要有人做了样儿,后面的人自会照着做了。但为何这些精的要命的掌柜会一个个这么急不可耐的就照着做了?小白却还是没有想明白。眼看着几个老板心急火燎的匆匆出门走了,小白也从坐着的角落结账走出饭庄。她要赶去告诉清音,那个“吃螃蟹现象”真的发生了。赶到安国寺的时候,清音已经去了方丈院内。空智大师那日去大王宫中,大王说要拨银子下来,结果等了几日连人影也不见。又不敢派人去宫里问。只悄悄托了兰陵王打探,也没个讯息。把空智大师愁的差点把光头都挠破了。清音不知道这里面的细节,也不方便问。见空智大师皱着眉,料想又遇到了难题。正犹豫要不要说,空智大师已经开了口,“有何事?”神态间倒还是和颜悦色的。又让清音在椅上坐下说。清音便作了个揖,然后坐在空智大师打坐的云床旁边椅上。她如今扮起小和尚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合十作揖什么的也有模有样。空智大师又问了一遍,清音便抬起头看着空智大师,“主持,不知佛法大会的银两可筹备足了?”清音说的开门见山,空智大师听了却是一呆,不知清音问这话是何用意。又因为清音问的正是自己心头发愁的大事,立刻双腿一伸下了云床,坐到清音身边的椅上,长叹一口气道,“正是愁的银两。”清音心里便有了底。微笑起来,“不知主持估算这佛法大会需要多少银两?”见清音说的风轻云淡,胸有成竹,空智大师眼前一亮,“五十万两左右。”清音听了吃了一惊。双目怔怔的望着空智大师,“五十万两?”神情倒同小白听到十两银子的工钱时一样了。空智大师见清音诧异,以为是因为第一次参加佛法大会,不知道详情,便细心解说起来。原来佛法大会所需甚杂,旌旗法器佛具,佛珠佛像佛画,各色香烛纸品,再加上因为各国皆有使臣,斋饭素菜都要齐备,说五十万还算是少了的。清音这才知道这趟水有多深。但是她已经答应了要与公孙意合作,这承接斋饭的事无论如何也要揽过来。想了想又问,“这做斋饭素菜需要多少银两呢?这些钱花出去如何才能回来?”空智大师摇摇头,“我寺上届承办佛法大会时斋饭素菜是花了十万两。来佛法大会的都是王公贵族,各寺名僧。也不过是佛法大会后多少布施一些,捐多捐少却没有一个定数。”清音便想到更实际问题,“不知以往是亏是赚?”空智大师苦笑。“以往佛法大会规模小,我寺也是办一次亏空一次。寺里库房才会日渐损耗。如今这次佛法大会,本该是护国寺承办。却不知他们在大王面前说了什么,竟越届轮到了我寺。虽然大王说拨了十五万两,却怕是要亏空的更多了!”原来形势竟是这般严峻。十五万两和五十万两,数字颠倒,相差却何止千里!清音面色也严肃起来。她心里盘算,若是那公孙意能召集到数家商家合作,一家能拿出三五万银子的话,凑个五十万也不难。寺里垫资的银子是有了,可赚的钱却从哪里来呢?这就如同她在前世时摆摊做生意,有了货源进了货,总要卖出去才能有盈利。若是照主持说的全是靠布施—又捐多捐少没准,那么这场没把握打的仗要怎么打?空智大师眼巴巴的望着清音,盼着这个小师侄能再一次带给自己莫名惊喜,见清音神色一会沉思一会懊恼的,心里也不由乱了。清音盘算了一会,觉得还是要再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一抬头,见空智法师怅然望着自己,六十多岁的人,神情倒像个孩子般可怜巴巴,哪还有半点主持方丈的风范。心里又不由同情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父母车祸去世时,林清音还在读高中。一下子噩耗传来,哭得整整在**睡了三天。虽然亲友帮着打理了丧事,但毕竟各家有各家的生活。她也不愿意拖累别人,就拿着父母之前的存款慢慢熬过了高中。到上大学时,交了学费,就不够了生活费。那时候,看着存折上日渐减少的数字,真是愁的觉都睡不着。后来实在没办法,用了仅余的一点钱进了小饰品卖,一个月能赚个几百块的生活费,才算糊到了大三。早知道把房子卖了把钱拿来做生活费,也不至于被撞穿越到这里来。想到之前摆摊卖小饰品,清音不由顿了一顿。似乎有什么灵光在脑海中一闪,但却是一闪而过,想抓却什么也没抓住。“清音,可有什么主意?”空智大师热切的望着清音。清音摇摇头。见空智大师一下子像被霜打了一般,便又道,“让我回去再想想吧!”实在是不忍心见大师失望的样子。空智大师无奈点头,反过来安慰清音,“你也别急。这是全寺的大事。我会召集他们一起想办法。”清音便双手合十道,“那小僧先出去了。”走出门后还听到后面一声苍老的叹息。